基地的模拟日光刚刚亮起，顾锦城已经完成了十公里的负重跑。汗水顺着结实的脊背滑落，在训练场的地面砸出深色的印记。
“指挥官，您已经超量训练了。”许哲少校靠在栏杆上，递过一条毛巾，“失眠？”
顾锦城接过毛巾，没有否认：“墨涵昨夜神经波动又出现三次峰值。医疗站说她处于深度睡眠，但脑活动量是平时的两倍。”
“碎片连接的后遗症？”
“或者是某种进化。”顾锦城看向观察窗外——那个巨大的碎片结构依然在太空中缓慢旋转，但形态已经发生了微妙变化。根据李维正的分析，它正在模仿基地的布局，甚至开始区分生活区、科研区、军事区的能量特征。
许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它们学得太快了。上周才开始理解人类语言结构，现在已经能分辨不同功能的区域。”
“快得让人不安。”顾锦城穿上外套，“今天有什么安排？”
“魏清澜上校召集了战术分析会。新调来的徐朗工程师发现碎片结构中有能量流动模式类似我们的战术推演——它们在模拟人类的战斗策略。”
顾锦城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进攻性模拟？”
“防御性和进攻性都有。”许哲的表情严肃，“好消息是，它们似乎更偏好防御模式。坏消息是，它们模拟的进攻模式比我们现有的战术更高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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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站的隔离观察室里，宋墨涵正在进行每日的神经适应性训练。
屏幕上，靛青色的能量流沿着她的神经系统图谱蜿蜒流动。与一周前相比，流动更加有序，形成了稳定的循环路径。
“神经传导效率提升了18%。”陈雅宁记录着数据，“痛觉阈值提高，应激反应时间缩短。宋医生，你现在理论上能比普通人更快地处理外伤。”
“理论上？”宋墨涵从训练仪中坐起，活动了一下手指。微光仍然存在，但已经稳定在可控范围内。
“我们还没有实际测试。”陈雅宁犹豫了一下，“但顾指挥官的战斗数据……许哲少校昨天提交的报告显示，他在最近三次外出巡逻中的反应速度提升了22%，战术预判准确率达到惊人的91%。”
宋墨涵的心一沉：“碎片连接的影响是双向的。我获得了医疗能力的强化，他获得了战斗能力的强化。”
“而且你们的神经特征正在……”陈雅宁寻找着合适的词语，“趋同。不是变成同一个人，而是形成了某种互补的共振模式。李博士称之为‘双核神经耦合’。”
门被敲响，徐朗工程师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兴奋：“宋医生！我设计了一个新的监测设备，可以实时显示你和指挥官的神经耦合度！魏清澜上校批准了测试！”
宋墨涵和陈雅宁对视一眼。基地对于碎片连接的研究已经全面铺开，而她们俩——尤其是宋墨涵——成了最重要的研究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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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术分析室里烟雾缭绕。六个资深战术专家围坐在全息沙盘前，眉头紧锁。
“看这里。”顾锦城指着碎片结构的能量流模拟，“它们将防御单元布置在脆弱节点周围，但不是简单的包围——是动态轮换。每个单元在不同时间段承担不同功能，让进攻者无法找到固定弱点。”
“这需要极高的协同能力。”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战术家摸着下巴，“我们的舰队都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实时协同。”
“因为它们不是独立的个体。”许哲插话，“根据李博士的分析，碎片网络是一个整体意识。每个节点都是整体的一部分，就像人类身体的细胞。”
顾锦城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轻微眩晕——不是病理性的，而是那种与宋墨涵产生神经共鸣时的感觉。他下意识看向手腕上的监测器，显示灯正微微闪烁。
“指挥官？”许哲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事。”顾锦城稳住呼吸，“继续。如果它们掌握了这种战术模式，我们需要如何应对？”
“学习。”魏清澜上校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宋墨涵和徐朗，“如果碎片在学习我们，我们也应该学习它们。顾指挥官，宋医生，总部批准了‘神经协同战术’研究项目。你们将是核心测试人员。”
宋墨涵穿着医生袍，与满屋子的军装形成鲜明对比。但她的站姿笔直，目光冷静：“上校，我需要确认测试的安全边界。神经协同不是游戏，过度连接可能导致不可逆的神经损伤。”
“所以需要你这位专家把关。”魏清澜示意徐朗展示设备。
年轻的工程师迅速架设起一台仪器，投射出两个交织的神经图谱——一个是顾锦城的，标记为蓝色；一个是宋墨涵的，标记为绿色。此刻，两条图谱有17%的区域重叠闪烁，形成金色的共振带。
“这是你们目前的自然耦合度。”徐朗解释，“在无意识状态下达到17%，已经远超普通人。当你们处于同一空间、关注同一事物时，耦合度会上升到23%。而根据模拟，当你们有意识地尝试协作时……”
他调出一段预测曲线：“理论上可以达到45%以上的耦合度。在这个水平，你们可能会共享部分感官信息、直觉甚至思维片段。”
会议室一片寂静。
顾锦城首先打破沉默：“在战场上，这种能力可能意味着能救更多士兵的命。我和墨涵可以更快速地判断伤员状况，协调救援和防御。”
“也可能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宋墨涵看着他，“如果我们中的一人受伤或死亡，另一个人可能承受双倍的神经冲击。我们需要建立安全协议——耦合度上限、强制断开机制、紧急医疗预案。”
她的声音专业而冷静，但顾锦城听出了细微的担忧。他走到她身边，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我同意所有安全措施。但我们有这个责任尝试——为了基地，也为了理解碎片到底能教会我们什么。”
他们的手轻轻碰触。屏幕上，耦合度瞬间从17%跃升至26%。
徐朗倒吸一口凉气：“无意识的接触就能提升9个百分点……”
魏清澜看着屏幕上交织的神经图谱，又看看并肩站立的一对夫妻——硬朗的指挥官和温柔的医生，他们的差异如此明显，却又在某种深层意义上完美互补。
“批准第一阶段测试。”她最终说，“但每次测试必须有医疗队和战术队同时在岗。许哲少校，你负责战术监控；陈雅宁博士，你负责医疗监控。任何一方亮红灯，测试立即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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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有意识协同测试安排在三天后。
测试室被改造成半医疗半战术的环境——一侧是模拟战场全息投影，另一侧是医疗急救模拟站。宋墨涵和顾锦城分别站在自己的区域，但通过新研发的神经接口连接。
“记住，”宋墨涵通过内部通讯说，“不要强迫连接。让它自然发生，像呼吸一样。”
“明白。”顾锦城调整着战术头盔，“我准备好了。”
“耦合开始。”徐朗在控制室宣布。
最初的几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屏幕上的耦合度在22%到25%之间波动，属于他们的自然基线。
然后顾锦城启动了战术模拟——三艘虚拟敌舰突然出现在基地外围，发动试探性攻击。几乎是同一时刻，宋墨涵的医疗站接收到五个模拟伤员信号。
两人同时进入工作状态。
顾锦城开始指挥虚拟防御单元，他的思维快速而凌厉：计算攻击角度、预判敌舰移动轨迹、调配火力。屏幕上的蓝色神经图谱开始剧烈波动。
与此同时，宋墨涵评估伤员状况：两个轻伤，两个重伤，一个危重。她的思维清晰而有条理：优先处理危重伤员，稳定重伤员，轻伤员稍后处理。绿色图谱平稳但高效地闪烁。
耦合度：29%。
“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工作，还没有尝试协同。”许哲盯着数据。
突然，模拟战场情况变化——敌舰发动佯攻，实际目标却是医疗区。顾锦城瞬间察觉到战术异常：“墨涵，三点钟方向，能量炮蓄能，3秒后到达！”
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宋墨涵已经指挥医疗机器人将伤员转移到加固掩体。她的动作比平时快了0.8秒——正是接收到顾锦城警告所需的时间差。
耦合度：34%。
“他们在共享战场感知！”徐朗兴奋地记录。
测试继续进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协作越来越默契。有时顾锦城刚想到某个战术需要医疗支援，宋墨涵就已经调配了资源；有时宋墨涵需要某个区域的安全确认，顾锦城的防御单元已经到位。
耦合度稳定在38%到42%之间。
然后，意外发生了。
模拟系统中突然插入了一个未经预告的危机：模拟敌舰发射了一枚特制导弹，能够穿透常规护盾。顾锦城的战术知识库中没有这种武器的应对方案。
“未知攻击模式！”他大声警告。
几乎是同一瞬间，宋墨涵的脑海中闪现出一组能量流动模式——来自碎片结构。在过去的连接中，她曾“看见”碎片如何应对高穿透性能量攻击：不是硬挡，而是引导、分散、吸收。
她没有时间解释。通过神经连接，她将那组模式直接“推送”给了顾锦城。
顾锦城的大脑接收到这组陌生信息，战术本能让他立即理解并应用：他指挥防御单元改变阵型，形成漏斗状能量场，将导弹的能量引导分散到无害空间。
模拟攻击被成功化解。
但代价是巨大的。
屏幕上的耦合度瞬间飙升到67%，远超安全阈值。宋墨涵闷哼一声，鼻血流了出来。顾锦城感到剧烈的头痛，眼前发黑。
“强制断开！”陈雅宁在医疗监控台下令。
神经连接被切断。两人都踉跄了一步，但都没有倒下。
测试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
“你们……”许哲第一个开口，“你们刚才共享了碎片的知识？”
宋墨涵擦去鼻血，呼吸有些急促：“是碎片曾经展示过的防御模式。它储存在我的潜意识里，在危机时被激发了。”
顾锦城摘掉头盔，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那组战术是有效的。如果我们能系统地学习碎片展示的防御模式……”
“代价可能是你们的神经系统。”陈雅宁检查着数据，“67%的耦合度持续了1.8秒，已经造成轻微神经过载。宋医生有鼻黏膜毛细血管破裂，指挥官有暂时性视觉异常。如果再持续几秒——”
“我们需要训练耐受度。”顾锦城说。
“我们需要更谨慎。”宋墨涵同时说。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同时露出一丝苦笑——即使在意见相左时，他们仍然保持着某种同步。
魏清澜上校一直在观察室默默观看。此时她走进测试室：“今天的测试到此为止。你们带回了宝贵数据，也暴露了严重风险。徐工程师，我需要你在两天内重新设计安全协议，将耦合度上限设为50%，并增加三级预警系统。”
“是，上校。”
“至于你们俩，”魏清澜转向宋墨涵和顾锦城，“医疗站观察24小时。我要确保没有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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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医疗观察室。
宋墨涵躺在监测床上，顾锦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人都被要求留院观察，但幸运地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
“你的头还痛吗？”宋墨涵轻声问。
“轻微。你呢？”
“有点耳鸣，但正在缓解。”她侧过身看他，“你今天接收那组模式时……是什么感觉？”
顾锦城思考片刻：“就像突然想起一个忘记已久的记忆。它就在那里，完整而清晰。我知道怎么用，就像知道怎么呼吸。”
“碎片在通过我教你。”宋墨涵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安，“这不是我们之间的连接，而是我们与碎片的三角连接。”
顾锦城握住她的手。监测仪上，他们的神经活动立刻出现轻微的同步波动。
“害怕吗？”他问。
“害怕。”她诚实地说，“但我更害怕如果我们不学会理解这种连接，有一天它会失控。或者，更糟——被滥用。”
门被轻轻敲响。陈雅宁端着一杯温水进来：“该服药了。温和的神经稳定剂，帮助你们的大脑从过载中恢复。”
两人服下药片。陈雅宁检查了监测数据，准备离开时犹豫了一下。
“有件事你们应该知道。”她低声说，“在你们耦合度达到峰值时，基地的碎片监测站记录到一个异常信号：碎片结构向基地发送了一段编码信息。李博士还在解码，但初步分析显示……那是一段医疗数据。”
宋墨涵坐直身体：“什么医疗数据？”
“关于如何修复神经过载损伤的方法。”陈雅宁的表情复杂，“它们不仅在观察我们，还在尝试帮助我们。”
陈雅宁离开后，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它们想成为盟友。”顾锦城最终说。
“或者想让我们成为更好的研究样本。”宋墨涵理性地回应，“但我们不能以恶意揣测，也不能盲目信任。这是你说的，记得吗？”
“我记得。”顾锦城躺到旁边的空床上，“但我们可能需要一个新的指导原则——不是军事原则，也不是医疗原则，而是某种……跨物种交流的伦理。”
窗外，碎片结构的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回应这个夜晚的思考。
而在基地的另一端，徐朗工程师熬夜工作，在安全协议中增加了一个新的模块：“情感共鸣缓冲器”——基于宋墨涵和顾锦城之间那种特殊的情感连接设计，理论上可以在高耦合度时提供神经保护。
他在设计笔记中写道：“有时候，最先进的技术解决方案，就藏在最古老的人类情感之中。爱不仅是诗歌的主题，也可能是星际交流的关键。”
凌晨三点，宋墨涵从浅眠中醒来。她转头看见顾锦城沉睡的侧脸，在监测仪微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柔和。
然后她感觉到了——不是通过仪器，而是通过某种更深层的连接。顾锦城正在做梦，梦中他在指挥一场战斗，保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不是基地，不是士兵，而是某个具体的人。
她在他的梦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宋墨涵闭上眼睛，让这种感觉包裹自己。恐惧依然存在，责任依然沉重，但在这一切之下，有一种坚实的暖意——两个灵魂在极端环境中锻造出的连接，比任何神经耦合都更深刻，更真实。
监测仪上，耦合度在睡眠中自然上升到31%，然后稳定下来。
像两颗恒星，在安全的距离上，互相照亮，互相牵引，形成一个稳定的双星系统。
而这，或许就是人类与碎片，甚至人类与人类之间，最理想的相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