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正厅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空气里漂浮着微尘,在光束中缓慢舞动,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静谧。
但这静谧是紧绷的,如同拉至满弦的弓。源头便是端坐于窗边案几旁的蓝忘机。
他已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几份传讯与布置,此刻并未继续翻阅卷宗,也未打坐调息,只是静静坐着,目光落在虚空某处,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纯粹地“观察”与“监控”。他的坐姿无可挑剔的挺拔,侧脸在阳光下如同冷玉雕琢,唯有指尖偶尔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一下,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高速运转的思绪。
魏无羡躺在不远处的矮榻上,身上盖着的薄毯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他闭着眼,仿佛又陷入了昏睡,但每一次呼吸的间隔、眼睫偶尔的颤动,都维持在一种既不会引起怀疑、又能证明自己“虚弱清醒”的微妙频率上。
“寸步不离”。
这四个字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铐在了蓝忘机的感知范围内。他不能有大的动作,不能有异常的魂力波动,甚至不能长时间“沉睡”以免显得可疑。他必须维持着“惊惧虚弱但勉强清醒”的状态,同时,还要时刻准备着回应蓝忘机可能突如其来的问询,或者“感应”到地底阴气新的异动。
时间在高度戒备的僵持中缓慢流逝。
魏无羡的意识大部分沉浸在系统提供的《地脉阴蚀录》感知中。这种感知并非主动探查,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提升后的“环境接收器”。他“听”着地脉阴气如同深藏地底的暗河,在西厢房封禁之下沉闷地翻涌,在庄内其他几处异常点位(废弃祠堂、老库房,以及另外两个新隐约感知到的、更模糊的方位)诡异地流转、沉淀或被汲取。他能分辨出这些阴气“质地”的细微差别——西厢房的古老、暴戾、混杂着血腥与符咒的怨念;其他点位的则相对“新鲜”些,带着人为布置的痕迹和近期活动的微弱“回响”。
尤其是那个废弃祠堂方向……通过《地脉阴蚀录》对“古老阴蚀符文残留信息”的微弱解读能力,他隐约“嗅”到了一丝与西厢房地下那暗红光芒气息同源、但更加阴诡晦涩的符文“味道”,像是某种辅助性的、偏向隐匿与传导的阵法。
这印证了他的猜测,莫家庄地下是一个以西厢房为核心、其他点位为辅助或节点的复杂体系。盗尸的黑手,很可能就利用了这些节点中的某一个进行活动。
那么,“钥匙”呢?如果“钥匙”真的存在,会是什么形态?又藏在哪里?是实体的物品,还是某种虚无的“条件”或“人选”?
魏无羡心念微动,尝试将感知更集中地向废弃祠堂方向延伸,不是强行突破(那会立刻惊动蓝忘机),而是如同最轻的风,拂过地脉阴气流动的表面,捕捉那些最细微的涟漪和异常。
就在他的感知触角即将触及祠堂地下那片被阵法遮掩区域的边缘时——
“唔……”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和迷茫的轻哼,不受控制地从魏无羡唇边溢出。并非伪装,而是《地脉阴蚀录》的感知在触及那隐匿阵法边缘时,仿佛碰到了某种冰冷滑腻、充满排斥力的屏障,一阵细微但尖锐的反噬顺着感知链接刺回,让他本就因之前共鸣而脆弱的魂魄一阵刺痛。
几乎在同一瞬间,蓝忘机锐利的目光已如实质般扫了过来。
魏无羡“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了一瞬才聚焦,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他像是被梦魇惊醒,又像是突然被莫名的痛苦袭击,惶然地看向蓝忘机,嘴唇哆嗦着:“含光君……我……我好像……又感觉到了……”
“何处?何感?”蓝忘机已然起身,一步便跨至榻边,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错辩的紧绷。
“不是西边……”魏无羡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指向东南方向——正是废弃祠堂的方位,“那边……地下……有什么东西……在‘看’……冷冷的……滑溜溜的……碰一下,头就好痛……” 他描述着感知触碰阵法屏障的直觉感受,用词原始而感官化。
“‘看’?”蓝忘机眸光一凝。阴气节点会产生“被注视感”,通常是阵法具备警戒或探查功能的特征。“具体方位?”
“好像……是那个很久没人去的旧祠堂下面……”魏无羡“不确定”地说道,随即又抱住了头,露出痛苦的神色,“不行……不能想……一想就疼……”
蓝忘机立刻并指,一缕温和的灵力拂过魏无羡的太阳穴,助他稳定神魂,同时沉声道:“凝神,勿再强行感应。” 他心中却是凛然。废弃祠堂的异常已由弟子初步确认,此刻这少年的感应再次精准指向那里,并描述出阵法的特征,其感知的“真实性”和“价值”再次得到验证。
这少年,果然成了探查这些隐秘节点的“活罗盘”。
魏无羡在蓝忘机灵力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了喘息,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带着惊悸后的余波,依赖地望向蓝忘机,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蓝忘机收回手,看着他这副脆弱惊弓之鸟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疑心未消,但这少年一次次在痛苦中提供的、与事实吻合的线索,以及他此刻全然依赖的姿态,正在无形中消磨着纯粹的敌意,代之以一种更复杂的、掺杂着责任、探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恻隐?
“你感应到的那处,确有阵法遮掩。”蓝忘机斟酌着开口,透露了部分信息,“我已派人暗中查探。”
魏无羡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想到自己的“感觉”真的能被证实,随即又流露出更深的后怕:“那……那里也有……像西边一样的怪物吗?”
“未必相同,但定有关联。”蓝忘机没有隐瞒,“庄内多处异常,恐皆系于西厢地下那凶物。或为封印组成部分,或为其力量逸散之节点,亦可能……是有人借此布局。”
他将“有人布局”这个可能性点了出来,目光沉静地观察着魏无羡的反应。
魏无羡脸上是纯粹的震惊和恐惧:“有人……布局?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害了庄子里的人……还有我……” 他的恐惧真实不虚,一个被卷入惊天阴谋的无辜少年,理应有此反应。
“目的未明。”蓝忘机道,“或为释放凶物,或为利用其力,或另有图谋。”他顿了顿,“你既对此些节点有所感应,便是关键。接下来,需你仔细分辨,各处‘感觉’有何不同,尤其是……有无‘人为’痕迹,或与‘钥匙’相关的线索。”
这是在明确下达任务了。将他这个“感应者”的功能具体化、工具化。
魏无羡瑟缩了一下,似乎对这“重任”感到惶恐,但在蓝忘机平静却不容置疑的注视下,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但清晰:“我……我试试……但我怕……有时候感觉不清楚,或者……又像刚才那样……”
“无妨。”蓝忘机的语气稍稍放缓,“量力而行,安全为先。有任何异样,即刻告知。”
这是安抚,也是警告——不要试图隐瞒或擅自行动。
“嗯……”魏无羡应下,重新躺好,闭上眼睛,仿佛在努力平复心绪,也仿佛在尝试按照蓝忘机的要求,去“分辨”那些危险的感知。
厅内再次安静下来。
但气氛已然不同。从单纯的监管与被监管,到如今带有明确“合作”意味的任务指派,两人之间的链接变得更加紧密,也更加脆弱。魏无羡必须小心翼翼地在“提供有价值线索”和“不暴露自身异常”之间走钢丝,而蓝忘机则需要在“利用其感应”和“防备其可能的风险”之间保持平衡。
阳光悄然偏移,将蓝忘机沉思的侧影拉得更长。
魏无羡在“闭目养神”中,脑海飞速运转。《地脉阴蚀录》的感知在缓慢恢复,对废弃祠堂方向的阵法屏障有了更清晰的“轮廓”认知。那阵法精妙阴损,绝非普通散修能布置,恐怕真有西南邪派的影子,甚至可能……与莫家庄内部传承有关。
而蓝忘机透露的“多处异常皆系于凶物”,也印证了他的判断。这是一个以凶物为核心的、可能延续百年的复杂局。破局的关键,或许真的在于那神秘的“钥匙”,以及……理清庄内各方势力(先祖封印者、可能想破坏封印的外部势力、或许还有想维持封印但方法极端的庄主一脉)的真正目的。
他现在的角色,就像是误入棋局的盲眼棋子,却被执棋者(蓝忘机)当成了照亮棋盘的灯。
灯不能太亮,亮了会烧毁自己;也不能太暗,暗了会被弃用。
他需要找到那个微妙的亮度。
就在这时,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再次于意识深处响起:
【检测到关键人物‘蓝忘机’对宿主‘特殊感应能力’的认可度与依赖度提升。触发阶段性判定。】
【限时信任任务‘获取关键人物蓝忘机的初步信任’当前完成度:72%。】
【提示:完成度超过70%,宿主与关键人物之间的‘临时合作’关系趋于稳定。后续任务可能涉及更深层次的交互与风险共担。请宿主把握机会,巩固信任,并谨慎应对可能出现的‘共同行动’事件。】
共同行动?
魏无羡心头一跳。蓝忘机接下来,难道会亲自带他去探查那些异常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