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光线在寂静中缓慢爬移,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浮沉。蓝忘机那句“尽数告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余韵在空气中久久不散,压迫感如有实质。
魏无羡蜷在薄毯下,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泛白。他垂下眼帘,避开蓝忘机那双过于通透、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的琉璃色眸子。恐惧和茫然是真实的,源自这具身体的虚弱、对地底凶物的余悸,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无力。但在这层真实的情绪之下,更深处盘旋的,是高度紧绷的算计与权衡。
蓝忘机在逼迫他摊牌,或者说,逼迫“莫玄羽”这个角色,交出所有可能的筹码。这是一种高压下的信任构建,也是一种不留退路的探查。他必须给出一些东西,真东西,但不能是所有。
“我……”他开口,声音干涩,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我‘感觉’到的……很乱……像很多破碎的梦……” 他抬起眼,迅速瞥了蓝忘机一下,又受惊般垂下,“地底下……那个很冷很凶的东西……它好像……不是完整的。”
蓝忘机眸光微凝:“不完整?”
“嗯……”魏无羡皱着眉,努力组织语言的样子,“就是……它很大,很吓人,但‘声音’……不对,是那种感觉……有的地方很清楚,像在撞墙,有的地方……很模糊,好像睡着了,或者……被关在别的盒子里。” 他在描述地底阴气源头的感知,借助《地脉阴蚀录》提升的精度,他确实感觉到那核心的凶戾之外,还有几处相对“沉寂”或“隔阂”的阴气节点,分布在不同方位。
蓝忘机沉默着,消化这个信息。封印之物,力量分布不均?还是说,这凶物本体被分割封印在了不同地点?这与庄内其他几处异常点位似乎能对应上。
“还有……”魏无羡仿佛想起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身体缩了缩,“有时候……能听到……念经的声音……不是庙里那种,是……很枯燥,很冷的,像是石头在念……念得人头要裂开……” 这是在描述可能存在的、维系或镇压封印的古老阵法或咒文产生的灵力共鸣噪音,同样得益于提升后的感知。
“石头念经?”蓝忘机重复,这个词与魏无羡之前呓语中的“石头在念经”对应上了。
“嗯……就在……脑袋里响……尤其是……靠近西边那破屋子,还有……庄里别的地方,好像也有,但轻一点。” 魏无羡含糊地指出了西厢房,也暗示了其他点位。
蓝忘机的眼神更深了。这少年感知到的“念经声”方位,与弟子排查出的异常灵力残留点(废弃祠堂、老库房)可能有重叠。这进一步印证了其感应的“真实性”。
“那你可知,‘钥匙’是何模样?在何处?”蓝忘机将话题引回最核心的疑点,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
魏无羡脸上掠过一丝近乎痛苦的迷茫:“我不知道……‘钥匙’……好像不是真的钥匙……更像是一种……‘感觉’,或者……一个人?” 他再次将概念模糊化,赋予其象征意义,“梦里……那个声音说……‘钥匙’快醒了……醒了就能打开……或者……关得更牢?” 他故意制造矛盾,让“钥匙”的指向变得扑朔迷离,既可能是解封的契机,也可能是加固封印的关键。
这符合一个只能接收破碎信息、无法理解的“感应者”形象。
蓝忘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答案,既提供了线索,又设置了更多的谜团。“钥匙”可能是人,可能是物,可能指向解封,也可能指向镇压。这与莫家庄目前错综复杂的局势——有想破坏封印的(如盗尸者),也可能有想维持封印的(如历代庄主)——隐隐契合。
“庄内何人,让你感觉‘不对’?”蓝忘机换了个角度,问题更加具体,也更具危险性。
魏无羡瑟缩了一下,眼神游移,似在回忆,又似在害怕。“庄主……很威严,我很少见……见了也怕。少爷……莫子玉少爷,他……他看我的眼神,一直很凶,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 他先说了一些表面且安全的信息,然后顿了顿,仿佛鼓足勇气,声音压得更低,“还有……前些天,我好像看见……有个脸生的老婆婆,在庄后荒废的祠堂那边转悠……穿的衣服,不像庄里的人,颜色暗暗的……我躲得快,没看清脸。”
脸生的老婆婆?荒废祠堂?这正是蓝忘机刚刚得知的异常点位之一!
蓝忘机眼神一厉:“何时?具体样貌?”
“大概……五六天前?下午,天有点阴。”魏无羡努力回忆,“样貌……真的没看清,只记得背影有点佝偻,头发灰白,用一块深蓝色的旧布包着……走路很轻,有点……飘。” 他描述得符合一个匆匆一瞥的模糊印象,又带着点阴森感,与“异常”氛围吻合。
五六年前,正是尸傀事件酝酿、外部势力可能活跃的时期。深蓝色旧布包头,是西南某些地域老年妇人的常见装扮。
蓝忘机将此信息记下,面上不露声色,继续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样?气味,声响,或身体不适的时机?”
魏无羡皱着眉,苦思冥想:“气味……庄里有时候会有一股淡淡的腥气,像是……晒干的鱼,又不太像,下雨天更明显些……我不知道是哪里的。声响……除了地底的,就是夜里偶尔会有奇怪的鸟叫,特别尖利,不像寻常的鸟……身体……”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脸色更白,“就是……有时候会突然心慌,发冷,像昨晚那样,但没昨晚厉害……时间不固定,好像……好像庄子里什么地方特别安静,或者特别吵闹的时候,容易犯。”
他将一些零碎的、可能与阴气波动、阵法运转或特定仪式相关的迹象,以个人感受的方式描述出来,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
蓝忘机没有再追问细节。他知道,以这少年目前的状态和认知,能提供的多半就是这种片段化、感官化的信息。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与他手中掌握的线索相互印证,拼凑出更清晰的图景。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显得愈发单薄脆弱的少年。那苍白的脸,惊惶的眼,细微的颤抖,都指向一个被巨大恐惧和未知包裹的、无力自主的魂魄。
可偏偏,就是这看似不堪一击的躯壳,成为了连接地底秘密与现世纷争的诡异节点。
“你所言,我会核实。”蓝忘机最终说道,语气比之前稍缓,但那审视的目光并未放松,“在此期间,你须寸步不离我身侧。地底之物若再异动,或庄内有变,你需立刻告知。”
这是将“临时监管”升级为了“贴身看护”,也是将他彻底纳入了自己的保护(控制)范围,同时,也意味着他将承担起“人形感应器”的责任。
魏无羡似乎因为这突然的靠近和绝对的掌控而怔了怔,随即低下头,小声应道:“……是,含光君。” 声音里听不出是庆幸还是更深的畏惧。
蓝忘机不再多言,转身走到窗边的案几旁坐下,重新拿起尚未看完的卷宗,却并未立刻翻阅,而是取出一张空白的符纸,以指代笔,蘸取少许灵墨,开始将方才魏无羡提供的碎片信息,结合已有线索,快速勾勒、标注。
魏无羡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却不敢真正放松。他知道,自己暂时又过了一关。提供的信息半真半假,指向明确却又留有余地,既巩固了“感应者”人设,也为蓝忘机的调查提供了新的方向,尤其是关于“老婆婆”和“钥匙”可能非实物的暗示。
但蓝忘机那句“寸步不离”,意味着他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将处于最严密的监控之下。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怀疑。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额心那点微凉的印记,以及周身无形的结界。
脑海中,系统面板静默。《地脉阴蚀录》的感知在缓慢适应和深化,那几处异常点位的阴气轮廓似乎更清晰了些。功德点还剩下两万多,商城列表里,那些危险而诱人的选项依旧闪烁。
正厅内,一时只有蓝忘机指尖灵墨划过符纸的极轻沙沙声,以及两人清浅交织的呼吸。
阳光越发明亮,透过窗棂,在蓝忘机专注的侧脸和魏无羡苍白的眉眼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然而,在这看似宁静的正午时光里,莫家庄地下的阴影,庄内潜伏的恶意,以及两人之间那脆弱而诡谲的“同盟”关系,都如同隐于光下的尘埃,无声涌动,等待着下一个打破平衡的契机。
魏无羡知道,平静只是表象。他必须利用这“寸步不离”的时间,更快地摸清地底那东西的底细,摸清蓝忘机的底线,也摸清……这“功德系统”将他推向蓝忘机身边,究竟意欲何为。
游戏还在继续,赌注正在加大。而他,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