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米粥的清香,像一只无形的手。
从厨房的门缝里钻出来,飘上二楼时,陈兰兰缓缓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昏暗,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
冬日清晨柔和的光线倾泻而入,给冰冷的空气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躺在床上,侧着头,能看到楼下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毛衣,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切菜的刀声,清脆而有节奏,像是某种能让人心安的音乐。
煎蛋的滋滋声,锅碗瓢盆偶尔的轻微碰撞声。
这些充满了烟火气息的声响,正一点点地,将笼罩在这栋别墅上空数日的死寂与悲伤驱散。
陈兰兰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自从她记事起,这个世界就永远是冷冰冰的。
父亲忙于工作,母亲忙于应酬与虚荣。
厨房里永远只有沉默寡言的保姆,做出的饭菜精致,却没有一丝家的味道。
她从不知道,原来厨房里可以这么热闹,一个男人做饭的背影,可以这么……好看。
她掀开被子,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却不觉得冷。
走到浴室,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的小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了水龙头。
当陈兰兰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还有些湿漉漉地走下楼时,李默刚好把最后一碗粥端上餐桌。
一张简单的餐桌,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一碟金黄的炒鸡蛋,还有几根切得整整齐齐的酱黄瓜。
“坐。”李默言简意赅,递给她一双筷子。
陈兰兰默默地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很普通的粥,甚至能尝出米粒里最质朴的清甜。
但就是这股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仿佛连同心里那些冻结成冰的角落,也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她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啪嗒一声,砸进碗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李默没有安慰她,只是把自己碗里的那个煎得最完整的荷包蛋夹进了她碗里。
一顿早饭,在沉默中吃完。
陈兰兰主动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有些笨拙地洗刷着。
李默没有阻止,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
他知道,让她做点事,比让她一直待在房间里胡思乱想,要好得多。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来人是陈克清的秘书,一个三十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干练的女人。
她叫王琳,跟了陈克清快五年,是陈克清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当她看到开门的李默,以及厨房里那个正在洗碗的陈兰兰时,职业素养极好的脸上也难掩惊愕。
市长千金,亲自下厨洗碗?这还是那个骄纵的大小姐吗?
“李先生。”王琳很快收敛了心神,恭敬地称呼道。
她手里抱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她昨天已经接到了陈市长的电话,电话里的指示让她到现在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在她能力范围之外的所有紧急公务,直接向这位李先生汇报,并完全遵从他的指示。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代理市长之职?
如果不是陈市长亲口所说,王琳会以为是天方夜谭。
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卢家如何在一夜之间崩塌,她心里隐约有数。
眼前这个少年,绝不能用年龄来衡量。
“进来说。”李默侧身让她进来。
陈兰兰从厨房探出头,看到王琳,有些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王阿姨。”
王琳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回应。
客厅里,李默坐在沙发上,陈兰兰给他泡了杯茶,然后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像只乖巧的小猫。
王琳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文件夹。
“李先生,这是目前最棘手的一件事。省钢厂的领导班子,因为牵涉卢家的案子,被一锅端了。
现在厂里群龙无首,几个副厂长为了争位子,闹得不可开交。
下面几个分厂的生产任务已经受到了影响,工人们也人心惶惶。
省钢是我市的利税大户,牵扯到几万工人的生计。
如果再乱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默的表情。
然而,李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靠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着膝盖,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这让王琳心里有些打鼓。
这种盘根错节的人事斗争和经济问题,就算是陈市长亲临,也要费一番脑筋。
他一个少年人,能懂什么?
“市委组织部那边,推荐了计划委员会的赵副主任去暂代厂长,稳定局势。
赵主任资历老,手腕也够硬,这或许是个方案……”王琳试探性地提出一个解决方案。
“赵河山?”李默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王琳一愣,“对,赵卫行主任,您认识?”
李默没回答她,只是淡淡地问,“陈市长的办公桌,左手边第三个抽屉,里面应该有一个棕色的牛皮档案袋,上面没有标签,你去取来!”
王琳满心疑惑,但还是应声,“是,我这就去。”
她不明白,解决钢厂的问题,跟一个没有标签的档案袋有什么关系。
王琳的效率很高,不到一个小时。
就驱车从市政府赶了回来,手里拿着那个李默所说的牛皮档案袋。
“李先生,拿来了。”
李默接过档案袋,直接递给了她:“打开看看。”
王琳迟疑地打开袋子,从里面抽出一沓文件。
第一页,就是一份检举信,信的末尾,签名是省钢厂,王铁军。
而检举的内容,赫然是关于计划委员会副主任赵河山,在三年前审批省钢厂技术改造项目时。
收受巨额贿赂,并与卢家暗中勾结,将劣质设备以次充好卖给钢厂的详细证据。
后面还附带着几张银行转账的存根复印件,以及一份设备采购合同的副本,上面的猫腻,触目惊心!
王琳的额头,瞬间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李默,眼神里全是骇然。
赵河山,是市里另一位大佬的人,一直和陈市长不对付。
卢家倒台后,他跳得最欢,想趁机抢夺胜利果实。
如果真让他掌控了省钢厂,等于是在陈市长的地盘里,插进了一根最硬的钉子。
而这份材料,就像一把淬毒的利刃,足以让赵河山万劫不复!
可这份材料,是三年前的旧事了!
陈市长是什么时候拿到,又为什么一直压着没动?
而李默,他甚至都没来过办公室,怎么会知道在哪个抽屉的哪个位置?
“把这份东西,匿名寄给纪委,再复印一份,不小心让赵河山自己看到。”
李默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啊?”王琳没反应过来。
“他是个聪明人,看到这个,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李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会主动请辞,并且,会推荐一个我们想要的人上位。”
王琳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手,釜底抽薪,借刀杀人,还杀人诛心!
赵河山一旦看到这份东西,就知道自己的把柄被人死死攥住了。
他唯一的活路,就是彻底倒向陈市长。
不但要放弃省钢厂,还要主动献上投名状,推一个陈市长的人上去,以求自保。
这比直接用这份材料扳倒他,要高明百倍!既拿下了钢厂,又收服了一个政敌,还不留任何痕迹。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少年,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这份心机,这份手段,简直就是个浸淫权术几十年的老怪物!
“另外.......”李默放下茶杯,“省钢厂那个写检举信的王铁军,是个人吗?”
王琳一个激灵,连忙翻看资料:“是,他是技术科的一名工程师,因为反对使用劣质设备,被打压排挤了很多年,一直坐冷板凳。”
“嗯,让赵河山推荐他当厂长。”
王琳彻底愣住了。
让一个被打压多年的技术员,直接当几万人的大厂厂长?这……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外行领导内行,只会把事情搞砸。”李默淡淡地说,“告诉陈市长,想让钢厂活,就得把权力交给懂它的人。
至于管理,王铁军不懂,可以学。
但他的心,是向着钢厂的,这就够了!”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重重敲在王琳心上。
是啊,她跟在陈市长身边这么多年,见多了外行指导内行的荒唐事。
一个企业,最重要的难道不该是技术和人心吗?
她忽然明白了。
李默看似天马行空的一步棋,却直指问题的核心。
一个小时后,王琳抱着文件夹,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别墅。
寒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二楼那个亮着灯的窗户,眼神里。
除了敬畏,更添了一份狂热!!!
她知道,省城的天,或许要变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清朗了。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在厨房里,为一个小女孩做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