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上,雾气弥漫。
一座无名海岛,如今被岛上的人称作“深岛”。
与江南的温婉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股子咸腥的海风与冰冷的铁器味道。
码头上,数千名精壮汉子正喊着号子,将一箱箱货物从巨大的海船上搬运下来。另一侧的船坞里,数艘崭新战船的龙骨已经铺就,在数百名工匠的敲打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里不像是一座商贸之岛,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兵工厂。
一艘不起眼的货船缓缓靠岸,伙计们麻利地放下跳板。
一个身着宝蓝色锦缎长袍的少年,在一众伙计“少爷慢些”的恭敬声中,从容地走下船。
他约莫十岁的年纪,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码头尽头,一个身形魁梧如铁塔的男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鬓角已见华发,但腰杆挺得笔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依旧能让最悍勇的士卒心头发颤。
正是周梧。
“师傅。”
少年韩定方快步上前,对着周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周梧那张布满风霜与旧疤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他蒲扇般的大手在韩定方肩上拍了拍,发出“砰砰”的闷响。
“好小子,又长高了,身子骨也愈发结实了。”
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徒弟,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爹也舍得放你出来了?我还以为他要让你把四书五经都背烂在肚子里。”
韩定方笑道:“父亲说,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何况,徒儿也想师傅了。”
周梧哈哈大笑,笑声洪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算你小子有良心。”
他领着韩定方向岛内走去,沿途的兵士见到他,无不挺胸收腹,大声问好,眼神里满是敬畏。
“你爹最近可还好?那帮子官府的狗东西,没再去寻他麻烦吧?”周梧看似随意地问道。
韩定方跟在他身侧,轻声道:“都打点好了。父亲说,只要银子给得足,便是让他们叫咱们爹娘都成。”
“哼。”
周梧不屑地冷哼一声。
“一群喂不饱的狗东西。”
他虽是个武夫,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也知道,这几年若不是韩安梦在后头用银子填补窟窿,他这深岛,怕是早就被官府的大船给围了。
两人走进岛屿中央的一座石堡,韩定方屏退左右,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师傅,我这次来,还带了王爷的信。”
听到“王爷”二字,周梧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神情肃穆。
“他怎么说?”
韩定方压低了声音。
“王爷说,过了年,他便要回金陵了。”
“什么?”
周梧猛地站住脚,那双虎目之中,先是迸发出一阵狂喜,随即又被浓浓的疑惑所取代。
“当真?”
“千真万确。”
周梧在原地踱了两步,粗重的呼吸声在石室内回荡。
“好事!天大的好事!”
他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可随即,他那拧起的眉头,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安。
“不对……不对劲。”
他看向韩定方,眼神锐利如刀。
“他如今是燕王,手握京营兵权,位高权重,乃是陛下面前第一号的红人。神京那地方,是龙潭虎穴,多少人盯着他。当今圣上,又怎么会放心让他这头猛虎,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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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皇城内。
殿内温暖如春,一缕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在空气中盘旋。
皇帝环汔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看向一旁侍立的太监总管夏守忠。
“夏守忠”
“在。”
夏守忠连忙躬下身子,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燕王……最近在做些什么?”
皇帝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夏守忠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恭敬地回道:“回陛下,燕王殿下自那日领了您的旨意,便一直在府中休养。除了偶尔出门逛逛,听听小曲儿,其余时候,几乎都是在后宅与府中妻妾们……寻欢作乐。”
他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声音压得极低。
环汔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靠在龙椅上,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很好。
这才是他想要的臣子。
是猛虎,也得是关在笼子里的猛虎。
想那天,他危难之际,冯渊如天神下凡,救他于水火,那是他的诸葛亮,他的卫霍。
可如今,天下太平,这尊杀神若是还整日里舞刀弄枪,那便成了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
幸好,他很识趣。
自己要削他的兵权,他便乖乖交出。
自己要他做个富贵闲人,他便沉溺于酒色。
朕心甚慰啊。
“嗯。”
皇帝发出一声满意的鼻音。
“燕王劳苦功高,替朕分忧,是该好好歇歇。”
他想了想,又道。
“传朕旨意,从内帑中,拣些上好的金银绸缎,赐予燕王府,以示慰勉。”
“遵旨。”
夏守忠点头称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而晚上时,黛玉看着那些光彩夺目的金银器物,绫罗绸缎,一时间竟有些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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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后园。
一座引了活水的巨大室内汤池,正升腾着氤氲的白雾。
冯渊半靠在池壁上,古铜色的健硕上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在水汽中显得格外狰狞。
他怀中,正抱着身无寸缕的惜春。
少女娇小的身子如同上好的暖玉,细腻温润。
晴雯跪在他左侧,一双巧手正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他的肩膀。右边,英莲低着头,红着脸,小心翼翼地为他捶着腿。
这日子,当真比神仙还快活。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紫鹃涨红着脸,站在汤池数步之外,低着头,不敢上前。
“王……王爷。”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何事?”
冯渊眼都未睁,懒洋洋地问道。
紫鹃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府外……贾家的人求见。”
“说是……说是许久未见王爷和四夫人,心中甚是想念,特来拜会。”
话音刚落,冯渊便清楚地感觉到,怀中那具温软的娇躯,瞬间僵硬了。
惜春抬起头,那张平日里清冷如画的小脸上,此刻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怒火。
她真是恨透了那个所谓的亲哥哥。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他,自己又怎能遇到眼前这个男人,过上如今这般安稳的日子。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冯渊低下头,看着怀中小人儿那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捏了捏她气得鼓起的脸颊,笑声在空旷的汤池中回荡。
“好好好。”
“既然大舅哥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
“去,让他到前厅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