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胖子和张起灵的心湖里炸开了滔天巨浪。
胖子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他指着我，又指着那扇洞开的、流淌着灰色混沌雾气的青铜门，嘴巴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天真……你……你刚才说啥？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他的声音都变了调，『这玩意儿……这扇破门……是你们老吴家的祖产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尖锐得刺耳。
『我靠！我想起来了！你之前在格尔木疗养院，就跟我吹牛逼，说你是什么宇宙的终极答案！当时我他娘的还以为你烧糊涂了，合着……合着你小子说的都是真的？！』
胖子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从震惊，到荒谬，再到一种『我兄弟疯了但他好像真的很牛逼』的混乱崇拜。
相比于胖子的咋咋呼呼，张起灵的反应要内敛得多，但也更加深刻。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淡漠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他握着黑金古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不是在防备我，而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平复内心的巨大波澜。
他守护了这扇门无数岁月，他以为门后是终结一切的答案，是他宿命的终点。
可现在，我告诉他，这扇门，以及门后的一切，都只是『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这对他的冲击，不亚于天塌地陷。
我迎着他们俩的目光，脸上的笑容不变，缓缓开口。
『胖子，别一惊一乍的。我没疯，也没说胡话。』我顿了顿，目光转向张起灵，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小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们穷尽一生想要寻找的所谓『终极』，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骗……骗局？』胖子结结巴巴地重复道，『啥意思？那这门后头是啥？不是说藏着长生的秘密，世界的真相吗？』
『长生？真相？』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那种东西，也配叫『终极』？』
我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加掩饰的……不屑。
就好像一个亿万富翁，在听两个乞丐讨论怎么才能每天都吃上肉包子一样。
这种态度，让胖子和张起灵都愣住了。
我没有再过多解释，而是转身，朝着那扇不断翻涌着灰色雾气的青铜门走去。
『想知道答案，就跟我来。』
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清晰地落在他们耳中。
胖子下意识地就想跟上，但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他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灰色雾气，喉咙滚动了一下，脸上满是畏惧。
『天……天真，这玩意儿……看着就不是什么好路数啊。』他拉了拉身边的张起灵，『小哥，你说呢？这雾气……我怎么感觉比粽子还邪乎？』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我前行的背影上。
那个曾经需要他保护，会在危急关头挡在他身前的青年，此刻的背影，却显得如此……高大，如此深不可测。
他看到我没有丝毫犹豫，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那片混沌的雾气之中。
就在那一瞬间，张起灵动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跟了上去，步伐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胖子一看，急了。
『哎！小哥！你等等我啊！』他骂骂咧咧地跺了跺脚，『妈的，一个两个都不怕死！胖爷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天真！你小子要是敢坑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一边喊着，一边闭着眼睛，一头也扎进了灰雾里。
……
踏入雾气的一瞬间，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声音、光线、温度，甚至是空间感，都在这一刻被剥夺。
四周是无尽的灰，上下左右，没有任何参照物，就好像整个人都悬浮在了一片虚无之中。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孤寂感，开始悄然滋生。
【叮！检测到宿主进入『归墟之雾』。】
【此地为世界规则的缓冲区，现实与虚幻的交界地，能映照并放大生灵内心最深处的执念、恐惧与渴望。】
【友情提示：对于意志不坚者，此地是九死一生的绝地。但对于宿主您嘛……大概就跟逛自家后花园差不多。】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我笑了笑，在心中回应道：『后花园？我的后花园可比这有意思多了。』
【那当然！宿主您的品味，岂是这区区规则漏洞能比的？】
【不过，您的两位小伙伴，恐怕就要经历一番考验了。他们的内心，可都藏着不少好东西呢。您要不要……出手帮个忙？还是说，就当看场免费的3d电影？】
『先看看再说。』
我并不担心。
因为我知道，无论他们看到什么，经历什么，只要我在这里，他们就绝对不会有事。
我闭上眼睛，神识缓缓散开。
在这片『归墟之雾』中，我的感知，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能『看』到，胖子和张起灵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但他们彼此之间，以及和我之间，都被一层无形的壁垒隔开了。
他们正站在原地，眼神迷茫，显然已经陷入了雾气制造的幻境之中。
……
胖子的幻境，简单而直接。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脚下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墙上挂着夜明珠，眼前是一座……堆积如山的金山。
黄金，珠宝，古董，所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都触手可及。
『我……我操……』
胖子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一块狗头金，放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清晰的牙印，冰冷的触感，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发了……胖爷我……发了！』
他怪叫一声，整个人扑进了金山里，像个孩子一样在里面打滚，把那些金银珠宝往自己怀里胡乱地塞着。
然而，就在他狂喜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胖子……』
胖子浑身一僵。
这个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到了那个穿着民族服饰，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女孩。
云彩。
『云……云彩？』胖子的声音都在发颤，眼眶瞬间就红了。
『胖子，你找到这么多宝贝，开心吗？』云彩微笑着，一步步向他走来。
『开心！当然开心！』胖子语无伦次地说道，『云彩，你等着，我这就给你买最好看的衣服，最大的房子！』
云彩却摇了摇头，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悲伤。
『可是胖子……这些东西，都是假的啊。』
她的话音刚落，胖子怀里的金银珠宝，开始如同流沙一般，从他的指缝间滑落，化作了灰色的尘埃。
他脚下的金砖，眼前的金山，宏伟的宫殿……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地褪色，崩塌。
转眼间，他又回到了那片无尽的灰雾之中。
而云彩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不！云彩！别走！』
胖子嘶吼着，向前扑去，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云彩！』
他跪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嚎啕大哭。
金钱，是他一生的追求。
云彩，是他心底最深的痛。
这幻境，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我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
『差不多了。』
我心念一动。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穿透了隔绝胖子的壁垒。
正在痛哭的胖子，突然感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我那张带着微笑的脸。
『天……天真？』
『哭什么？』我笑着问道，『一个大男人，丢不丢人？』
『我……我看到云彩了……』胖子哽咽着，『她走了……又走了……』
『我知道。』我的声音很平静，『但你看到的，不是她。只是你心里的一个念想罢了。』
我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走吧，别让一个幻影，困住了你的脚。真正的云彩，也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话，像是一道清泉，洗去了他心头的悲伤与迷茫。
胖子愣愣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四周的灰雾，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
『天真……刚……刚才那是……』
『一场梦而已。』我淡淡地说道，『梦醒了，就该继续赶路了。』
胖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擦干眼泪，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沉静。
『妈的，差点着了道。』他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门！小哥呢？小哥怎么样了？』
『他？』我转过头，望向另一个方向，『他的梦，可比你的要复杂多了。』
……
张起灵的幻境。
没有金钱，没有美女，甚至没有任何具体的人或物。
他的眼前，只有一扇又一扇，一模一样的青铜门。
这些门，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没有出口的迷宫。
每一扇门上，都刻着他看不懂的文字，都散发着古老而冰冷的气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他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仿佛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本能——
守护。
守护这些门。
于是，他开始行走。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一天，一年，十年，一百年……
他走过一扇又一扇门，检查着上面的锁，感受着门后的气息。
他的容颜不会老去，他的身体不会疲惫。
但他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变冷，变硬，最后变成一块石头。
他忘记了什么是喜悦，什么是悲伤。
他忘记了什么是温暖。
他只是一个沉默的守门人，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幽灵。
直到有一天。
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脸上带着一丝天真和倔强，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这个由青铜门构成的世界。
那个年轻人，看到了他。
那个年轻人，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个年轻人，对他说：『你就是小哥吧？我叫吴邪。』
那一刻，张起灵感觉自己那颗早已冰封的心，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缕阳光，从缝隙中，照了进来。
画面飞速流转。
七星鲁王宫，西沙海底墓，秦岭神树，云顶天宫……
一次又一次的冒险，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与共。
那个叫吴邪的年轻人，总是会出现在他身边。
会笨拙地给他处理伤口，会咋咋呼呼地抱怨，会在他失神的时候，担忧地看着他。
他开始会因为那个人的话而产生情绪波动。
他开始会下意识地去保护那个人。
他开始觉得，这个冰冷的世界，似乎……有了一点温度。
直到最后，他站在了那扇终极的青铜门前。
吴邪对他说：『小哥，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他对自己说，十年。
用我一生，换你十年天真无邪。
这是他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守门人』，做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决定。
然而，当他走进门后，看到的，不是十年黑暗，而是……
另一个他自己。
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眼神淡漠的张起灵，正站在门后，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谁？』他开口问道，声音沙哑。
对面的『张起灵』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在他的身后，一扇又一扇的青铜门，再次浮现。
无穷无尽。
『你的使命，还没有结束。』对面的『张起灵』用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冰冷地说道，『继续守护。』
『不……』
张起灵看着那无尽的青铜门，又想起了门外那个人的脸。
他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挣扎和抗拒。
『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天真在等我。』
『吴邪？』对面的『张起灵』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只是你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你会忘记他，就像忘记之前所有的人一样。』
『不！我不会！』张起灵握紧了拳头。
『你会的。』对面的『张起灵』缓缓说道，『因为，你不是人。你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名为『张起灵』的守护者。你的宿命，就是永恒的孤独。』
这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地刺进了张起灵的心脏。
永恒的孤独。
这是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宿命。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
他身上那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人』的气息，正在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神佛一般的淡漠与冰冷。
他……快要变回那个没有感情的守门人了。
站在幻境外，胖子看得心急如焚。
『天真！快！快想办法啊！小哥他……他好像不对劲！』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知道，寻常的干涉，对张起灵没有用。
他的心结，是他自己。
想要打破这个幻境，就必须从根源上，斩断他所谓的『宿命』。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我。
我向前踏出一步，直接穿过了那层壁垒，走进了张起灵的幻境之中。
我的出现，让正在对峙的两个『张起灵』，同时将目光投了过来。
那个幻象『张起灵』看到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冰冷。
『又一个过客。』他淡淡地说道。
而真正的张起灵，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光彩。
『吴邪……』
『小哥，我来了。』
我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然后，我抬起头，看向那个幻象，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刚才说，他是什么？一个符号？一个守护者？』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你还说，他的宿命是永恒的孤独？』
笑声停止，我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谁给你的胆子，来定义他的人生？』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整个空间。
幻象『张起灵』的脸色变了。
『你……』
我没有理他，而是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张起灵，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小哥，你听好了。』
『没有什么狗屁的宿命，也没有什么必须背负的责任。』
『你不是什么守护者，你也不是什么张家族长，你更不是一个冰冷的符号。』
『你是张起灵，独一无二的张起灵。』
我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你是我吴邪承认的，过命的兄弟。你的过去，我没兴趣管。你的未来，我说了算！』
『我说你不是孤独的，你就不是！』
『我说你的宿命由我来改写，它就必须改写！』
『现在，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猛地抬手，对着眼前那无穷无尽的青铜门，虚虚一握。
『所谓的宿命……』
我的眼中，金光一闪。
『给我……碎！』
『轰——！！！』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在整个幻境空间中炸开。
那无穷无尽、代表着永恒枷锁的青铜巨门，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碎的玻璃。
从第一扇门开始，崩裂的痕迹，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疯狂蔓延。
成千上万，数之不尽的青铜门，在顷刻之间，化作了漫天的齑粉。
那个幻象『张起灵』，脸上带着无法置信的表情，身体也随着青铜门的破碎而寸寸消散。
整个世界，清净了。
只剩下我，和站在我身边，已经完全呆住的张起灵。
他看着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翻涌着他这一生都未曾有过的剧烈情绪。
我转过头，对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怎么样，小哥？』
『我说了，从今以后，我罩着你。』
……
幻境破碎。
我们三人，重新出现在了灰雾之中。
但这一次，四周的雾气，不再那么浓郁，它们开始缓缓地向两边退散，像是在为我们让开一条道路。
胖子走到张起灵身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
『小哥？你……你没事吧？』
张起灵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
许久之后，他才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轻轻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吴邪。』
『嗯？』
『谢谢。』
这两个字，他说得有些生涩，但却无比真诚。
我哈哈一笑，走过去，一把揽住他们俩的肩膀。
『谢什么！咱们是铁三角，说这些就见外了！』
『走！』我意气风发地一挥手，指向那雾气散尽后，显露出来的景象。
『让我们去看看，这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好东西！』
胖子和张起灵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他们两个，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不是什么墓室，也不是什么宫殿。
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浩瀚的星空。
不，那不是星空。
我们脚下，是一条由白玉铺就的，悬浮在虚空中的古道。
古道的尽头，是一座残破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南天门！
而在南天门的更远处，是一片漂浮在云海之上的，连绵不绝的，闪烁着微光的……仙宫遗迹。
这里，像是一处被遗弃的神国。
苍凉，古老，宏伟，壮丽。
胖子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
『天……天真……』他的声音都在发抖，『这……这他娘的是哪儿？南天门吗？咱们这是……成仙了？』
我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我转过头，看着他俩，缓缓开口。
『成仙？』
『不，胖子，格局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