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从黑暗里渗出来,温温和和的,像老友打招呼,却听得我浑身汗毛倒竖。矿道深处,一个人影慢慢走出来。
还是那张年轻的脸,和铁匠铺里一模一样——牧羊人的分身。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衣服,两手空空,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冷得像冰窖。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节拍上,嗒,嗒,嗒。
零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他盯着牧羊人,眼神里那点安详全没了,只剩下刻骨的恨,还有……恐惧。“你答应过我……让我解脱。”
“我是答应过。”牧羊人停在十步外,目光扫过我们所有人,最后落在我身上,“但计划有变。这孩子成长得比预期快,也许不用牺牲你,零。你们可以……共存。”
共存?我盯着他,胸口那股劲儿在翻腾,像嗅到天敌的野兽。
“你想干什么?”娘往前挪了半步,把我往后挡。
“很简单。”牧羊人摊开手,姿态很放松,但矿道里的空气突然变稠了,呼吸都费劲,“零的晶核撑不了太久,需要新能量注入。而你,孩子,你体内恰好有最合适的混合能量。分一部分给他,他活,你也能减轻负担——那股能量在你身体里横冲直撞,不好受吧?”
他说中了。皮肤下那些黑色纹路现在烫得吓人,血管一跳一跳的疼。但我更清楚,一旦把能量分出去,我和零就会产生某种链接,牧羊人就能通过零控制我。
“别信他。”零嘶声说,“他在骗你。能量一旦分流,就会建立‘共鸣通道’。他可以顺着通道直接接管你的意识,把你变成第二个傀儡。”
牧羊人叹了口气,像在惋惜孩子的固执。“零,三十七年了,你还是这么偏激。我只是想帮忙。”
“帮忙?”零笑了,笑声干涩刺耳,“把我变成活体电池,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三十七年,这叫帮忙?把顾明逼得自我了断,这叫帮忙?把李怀山折磨到死,这叫帮忙?”
每说一句,矿道壁上的蓝色晶体就亮一分。零体内的晶核在发光,暗蓝色的光芒透过半透明的皮肤射出来,把他整个人映得像尊诡异的雕像。
牧羊人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必要的牺牲。为了更伟大的目标。”
“去你妈的伟大!”零突然暴起,不是冲向牧羊人,是冲向水潭。他纵身跳进去,暗蓝色的潭水炸开巨大的水花。
几乎同时,整个矿道开始震动。不是之前我弄出来的那种局部震动,是整个山体在晃。洞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蓝色晶体噼啪作响,裂缝蔓延。
“他在引爆晶核!”柳青吼,“快退!”
我们转身就往回跑。身后传来牧羊人冰冷的声音:“零,你太让我失望了。”
接着是水潭方向传来闷响,像什么东西炸了,但声音被水闷住了。一股暗蓝色的冲击波从后面追上来,所过之处,洞壁上的晶体全部炸成粉末,蓝色的光尘弥漫整个矿道。
我被气浪掀飞,撞在石壁上,眼前一黑。胸口那股劲儿自动爆发,形成一层暗红色的光膜护住全身。碎石打在光膜上,砰砰作响。
等尘埃稍落,我爬起来。矿道塌了一半,碎石堵住了回去的路。水潭方向一片狼藉,零不见了,只有满地蓝色的晶体碎片,还在发着微弱的光。牧羊人也不见了,可能被埋了,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老疤他们从碎石堆里爬出来,灰头土脸,但没人死。“妈的,那疯子……”老疤咳着,吐出嘴里的灰。
柳青扶起娘,娘脸色惨白,但还能站。她盯着水潭方向,眼神复杂。“零用自爆拖住牧羊人,给我们争取时间。”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路堵死了。”
我走到塌方处。碎石堆得很厚,靠人力挖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胸口那股劲儿还在躁动,但比刚才温顺了点——刚才护住我的时候,好像消耗了不少。
我试着引导它,想象它变成钻头,在碎石堆里开条路。但这次反应很迟钝,像累坏了。暗红色的光芒只在我掌心闪了闪,就熄了。
“能量透支了。”娘走过来,手按在我肩膀上,“你需要时间恢复。”
“没时间了。”柳青指着矿道深处——刚才零跳下去的那个方向,现在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应该是爆炸炸开的。“那边可能有路。”
我们互相搀扶着,往那个新洞口走。洞口不大,得爬进去。里面是条向下的斜坡,很陡,壁上长满了蓝色晶体,提供着微弱的光亮。
爬了大概十几米,斜坡到底。前面是个更大的洞腔,有足球场那么大。洞顶很高,垂下来无数钟乳石,有些完全晶体化了,发着蓝莹莹的光。洞腔中央,有个东西。
是个祭坛。和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不是石头垒的,是纯黑色的、像金属又像晶体的材质,表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祭坛三层,每层边缘刻满了发光的符文——不是蓝色,是暗红色的,和我胸口的纹路一个颜色。
祭坛顶上有根柱子,柱子顶端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晶石。暗红色,里面光在缓缓旋转,像个小宇宙。
“锚点的……核心?”柳青喃喃道。
“是复制品。”娘盯着那晶石,“零说他是活体锚点,这应该是牧羊人根据他的晶核仿制的备用核心。看来他早就准备换掉零了。”
我们走近祭坛。空气里的能量浓度高得吓人,呼吸都带着刺痛感。我胸口那片纹路开始疯狂发烫,和祭坛上的晶石产生共鸣——不是主动的,是被动的,像磁铁互相吸引。
“别靠近!”娘拉住我,“那东西在吸你的能量!”
已经晚了。祭坛上的暗红色晶石突然光芒大盛,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我体内的能量不受控制地往外涌。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像活了一样蠕动,往胸口集中,然后化作一道道暗红色的光丝,被晶石吸过去。
疼。不是皮肉疼,是更深层的,像灵魂被撕扯。我跪在地上,想切断链接,但做不到。那股力量太强了,像个黑洞,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打碎它!”老疤吼,举枪对准晶石。
子弹打在晶石上,溅起几点火星,没任何效果。柳青扔出手雷,爆炸的气浪把我们全掀翻,但晶石纹丝不动,连个划痕都没有。
吸力越来越强。我感觉身体在变轻,变空,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东西都在晃,颜色褪去,只剩下黑白。
就在我觉得要被吸干的时候,胸口深处,那股一直躁动的能量突然“醒”了。不是被吸走的部分,是更深的、像根一样扎在我生命核心里的东西。它爆发了。
不是暗红色,是纯黑的光,从胸口炸开。黑光撞上晶石的吸力,两股力量在空中角力,发出刺耳的、像金属撕裂的声音。整个洞腔在震动,钟乳石噼里啪啦往下掉。
祭坛上的符文开始一个接一个熄灭。晶石的吸力减弱了。我趁机挣扎着往后爬,脱离吸力范围。
黑光持续了大概十秒,然后缩回我体内。我瘫在地上,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胸口那片纹路颜色变了——不再是纯黑,是黑里透着暗红,像烧过的炭。而且范围扩大了,现在覆盖了整个上半身,连脖子上都有了。
但好消息是,吸力停了。祭坛上的晶石光芒暗淡,旋转也慢了。
“你没事吧?”娘冲过来扶我。
我摇头,说不出话,只能喘气。
柳青盯着祭坛,突然说:“你们看,晶石下面……有东西。”
我们小心地靠近。晶石下方的祭坛表面,刻着一幅图——很简单,线条粗糙,但能看懂。画的是座山,山顶有个裂缝,裂缝里伸出无数触手一样的东西。山脚下,站着个小人,胸口有个发光的点。小人周围,还有几个更小的人影,姿势像是跪拜。
图的旁边刻着几行字,不是汉字,是那种扭曲的符文。但诡异的是,我看懂了。不是认识字,是那些符文的意思直接印进了我脑子里:
“锚定之日,门扉洞开。初代归位,新血继之。七日后,月圆时,主脉交汇处,迎真神临世。”
“这是……仪式说明?”老疤脸色发白。
“七天后,月圆夜。”柳青看向娘,“主脉交汇处是哪儿?”
娘沉默了几秒,吐出三个字:“老鸦山。”
所以牧羊人根本不是要等三天。三天是他给我的最后期限,七天后才是他真正的计划——在月圆夜,在老鸦山主脉交汇处,举行某种仪式,彻底打开“门”,迎接所谓的“真神”。
而“新血继之”……指的是我。
“他想用你完成仪式。”娘抓住我的手腕,抓得死紧,“用你的能量激活锚点,彻底稳定裂缝,然后把门那边的‘东西’引过来。”
洞腔另一头突然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很多。
“他来了。”柳青拔出匕首,“不止一个。”
我们迅速躲到祭坛后面。从缝隙往外看,洞腔入口处,走进来一群人。
不是公司的,也不是傀儡。是普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着普通的衣服,但眼神空洞,动作整齐划一。他们走到洞腔中央,围着祭坛站成一圈,然后齐刷刷跪下,额头贴地。
接着,牧羊人走了进来。还是那个分身,但衣服换了,是件白色的长袍,上面用暗红色的线绣满了符文。他走到祭坛前,伸手抚摸着那颗暗淡的晶石。
“出来吧。”他说,没回头,“我知道你们在那儿。”
我们没动。
牧羊人叹了口气,手指在晶石上轻轻一点。晶石重新亮起,暗红色的光芒扫过整个洞腔。躲在祭坛后面的我们无所遁形,光像有实质一样压在身上,动不了。
“何必躲呢?”牧羊人转身,微笑看着我们,“你们知道了计划,很好。省得我解释。”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近距离看,他的脸完美得不真实,皮肤光滑得像瓷器,但眼睛深处有东西在蠕动,暗红色的,像虫子。
“七天后,月圆夜。”他轻声说,“我需要你自愿站在祭坛上。这样仪式的效果最好。”
“做梦。”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你会的。”牧羊人伸手,手指悬在我胸口那片纹路上方,没碰,“为了你娘,为了你朋友,为了那些还活着的破门会的人。你自愿,他们活。你反抗,他们死。”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你以为你有的选吗?你体内的能量正在和锚点核心共鸣,每分每秒都在建立更深层的链接。七天后,就算你不愿意,仪式也会自动启动。区别只是,自愿的话,你能保留意识,成为‘门’在这边的代言人。反抗的话,你会变成纯粹的能量源,没有思想,没有记忆,只是块活着的电池。”
他站起来,拍了拍袍子。“好好考虑。七天后,老鸦山见。对了——”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回头看向娘:“你体内那颗晶石,我已经激活了。它会慢慢吸收你的生命力,转化为纯净能量,用来滋养锚点核心。七天后,如果你儿子不配合,你会先一步变成美丽的晶雕。就当是……小小的激励。”
说完,他带着那些跪拜的人走了。洞腔里恢复安静,只有祭坛上的晶石在缓缓旋转,发出暗红色的光。
娘捂着左肋,脸色白得像纸。我能看见她指缝间透出微弱的暗红色光芒——那颗埋了多年的晶石,真的激活了。
老疤一拳砸在祭坛上,拳头出血了。“王八蛋……”
柳青扶起我。“还能走吗?”
我点头,腿还在抖,但能站。
我们互相搀扶着,往洞腔另一头的出口走。得离开这儿,找个地方躲起来,想办法。
走出洞腔,外面是片陌生的山林。天已经亮了,但天空是暗红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远处,老鸦山的轮廓在红光里若隐若现。
七天。月圆夜。老鸦山。
我回头看了眼矿道方向。胸口那片黑红相间的纹路,在皮肤下缓缓流动。
像倒计时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