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根本不是凌尘的。
冷，硬，像两块生了锈的千年玄铁在互相刮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俯瞰蝼蚁、漠视一切的冰冷质感。
血玫瑰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背上的汗毛根根倒竖。她不是没见过高手，也不是没经历过生死，但眼前这个“凌尘”散发出的气息，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渺小和恐惧。那感觉就像一只蚂蚁突然抬头，看见了碾过苍穹的巨轮。
小石头更是直接瘫软在地，连呼吸都忘了，呆呆地望着那个背影，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两个小点。
祭坛上，那块幽暗晶体仿佛也感应到了天敌，内部流转的黑雾骤然停滞，随即疯狂地、无规则地暴动起来！晶体表面裂开了更多细密的纹路，发出“咔咔”的、不堪重负的声响。之前那充满蛊惑和恶意的低语，此刻变成了尖利、混乱、带着明显惊惧的嘶鸣：
“不……不可能……归墟……早已沉寂……你……你是碎片……残响？！”
“退去！此地……乃‘影尊’埋骨之所……非你可染指！”
“归墟凌尘”（姑且这么称呼）对晶体的嘶鸣毫无反应，甚至懒得回答。他那双眼睛——一只彻底黑暗，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另一只银辉流淌，却冰冷得不带丝毫情感——只是漠然地看着晶体，如同在看一块即将被抹去的污渍。
他虚握的右手，五指缓缓收紧。
没有炫目的光影，没有狂暴的能量冲击。
但整个盆地的“影蚀”力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所有从阴影中探出、正在蠕动靠近的影蚀触手，齐齐僵住，然后……如同风化的沙雕，从尖端开始，无声无息地崩解、湮灭，化作最细微的黑色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祭坛周围的温度骤降，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万物终结、连“存在”本身都被剥夺的死寂。
幽暗晶体疯狂震颤，试图抵抗，它射出的黑色光柱更加粗壮，天空中的黑色漩涡旋转加速，降下磅礴的、充满腐蚀与混乱意志的影蚀能量，如同黑色的瀑布，倾泻在“归墟凌尘”身上！
然而，那些足以瞬间侵蚀灵武师、污染星灵本源的恐怖影蚀能量，在接触到“归墟凌尘”周身那层若有若无的灰蒙蒙力场时，就像水滴落入烧红的烙铁，发出“嗤嗤”轻响，瞬间蒸发、消失，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
绝对的压制！
“劣等。”“归墟凌尘”再次吐出两个字，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倦。
他虚握的右手，终于彻底合拢！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琉璃破碎的巨响！
祭坛顶端，那块脸盆大小的幽暗晶体，表面猛地炸开无数裂纹！内部疯狂涌动的黑雾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喷涌而出，却在脱离晶体的瞬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压缩、吞噬！
“不——！影尊……不会……放过……”晶体中最后的意念发出绝望的尖啸，随即彻底寂灭。
轰！
晶体彻底炸开，但并非能量爆炸，而是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闪烁着微光的黑色晶粉。这些晶粉并未散落，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牵引，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涌向了“归墟凌尘”虚握的右手掌心！
在他的掌心上方，一个微型的、缓缓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悄然浮现，将所有的黑色晶粉，连同空气中残留的影蚀能量，一丝不剩地……吞了进去！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效率。
天空中的黑色漩涡失去了源头，剧烈波动了几下，缓缓消散。盆地内令人不适的阴冷晦涩波动，也随之迅速褪去。
星光长剑停止了震颤，恢复了原本的银白光泽，只是剑身上多了一道极淡的、仿佛被侵蚀过的灰色痕迹。
血玫瑰和小石头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但两人却丝毫不敢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地看着祭坛上那个身影。
“归墟凌尘”缓缓放下右手，掌心的黑暗漩涡消失。他微微偏头，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又似乎……在消化刚刚吞噬掉的那些影蚀能量与晶体碎片。
过了几息，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诡异的异色瞳孔，落在了血玫瑰和小石头身上。
被那目光一扫，血玫瑰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小石头更是吓得直接闭上了眼睛。
“……星火余烬……与……变数容器之友……”
“归墟凌尘”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具身体深处，与这恐怖的意志艰难地对抗着。
他的目光在小石头眉心那已经消失、却残留着淡淡晦暗气息的位置停留了一瞬，又转向血玫瑰手中的星光长剑。
“此剑……沾了‘影’秽……需以……纯净星焰……淬炼百日……方可恢复灵性……”
他竟然……在给出建议？
血玫瑰愣住了，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归墟凌尘”说完，不再看他们，而是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左手上，暗沉的光芒缓缓流转；右手上，微弱的银辉时隐时现。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类似“皱眉”的表情。
“这具身躯……太过孱弱……容器……亦在反抗……”
“星源……与‘归墟’……无法共存……”
“麻烦……”
他似乎在对这具身体的状态感到不满，也对体内两种力量的冲突感到棘手。
就在这时，他身体猛地一晃！
左眼的黑暗和右眼的银辉同时剧烈闪烁！脸上平静的表情瞬间被痛苦和挣扎取代！
“呃……滚……出去……！”一个嘶哑的、属于凌尘本人的、充满愤怒和决绝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是凌尘本人的意识！他在反抗！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蝼蚁……安敢……”“归墟凌尘”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明显带上了一丝波动和……吃力？显然，刚刚吞噬影蚀晶体并非毫无代价，而凌尘本人意识的顽强反抗，也超出了这缕“归墟”意志的预料。
两种声音，两种意志，在同一具身体里激烈交锋！
凌尘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皮肤表面的暗银色纹路疯狂明灭，时而黑暗占据上风，将银辉逼退；时而又被银辉反扑，将黑暗压制。他的表情更是扭曲变幻，时而冰冷如魔神，时而狰狞痛苦如困兽。
血玫瑰看得心惊肉跳，想上前又不敢。她看得出来，此刻的凌尘正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内斗状态，任何外界的干扰都可能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这场争夺并没有持续太久。
或许是凌尘本人的意志在绝境中爆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力量，或许是刚刚吞噬的影蚀能量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干扰，又或许是那缕“归墟”意志本身就不完整，只是被暂时唤醒……
最终，凌尘左眼中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右眼中的银辉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瞳孔色泽。
他身体一软，“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几缕黑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的细丝，从他口鼻和耳朵中缓缓飘出，随即在空气中化为乌有——那是被强行驱散或湮灭的残余“影蚀”污染。
他……夺回控制权了？
血玫瑰试探着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凌……凌尘？是你吗？”
凌尘没有立刻回答，喘息了足足十几息，才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后怕，以及一丝……深深的茫然。
但那双眼睛，确确实实是凌尘本人的眼睛了。
“……是……我。”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的。
“刚才……那是……”血玫瑰心有余悸。
凌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也不知道……那东西……一直……在我身体里……最深的地方……沉睡着……今天……被这影蚀和星源一起……刺激醒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显然状态极差，连说句完整的话都费力。
“它……说什么‘归墟’……还说……‘容器’……”血玫瑰追问。
凌尘再次摇头，眼神更加茫然：“我只感觉到……无尽的冰冷……和毁灭……它看我们……就像看灰尘……其他的……不清楚……”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祭坛上那已经空空如也的晶体基座，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情况，眉头紧锁：“不过……它好像……帮我……把侵入体内的‘影蚀’污染……彻底清除了……连小石头身上的也是……”
血玫瑰连忙看向小石头。果然，小石头眉心的晦暗气息已经消失不见，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只是看向凌尘时，还带着一丝残留的恐惧。
“而且……”凌尘喘了口气，继续道，“它似乎……还把两种力量……暂时……强行……隔开了……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他尝试调动了一下力量。丹田内，暗星煞力沉寂在一边，被一层极其稀薄但坚韧的灰膜包裹着；星辰本源则被压缩封印在识海深处。两者暂时井水不犯河水，让他那饱经摧残的经脉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虽然力量十不存一，但至少……暂时不会自爆了。
这算是……因祸得福？
凌尘自己都觉得荒谬。
血玫瑰也松了口气，不管怎样，人暂时没事，力量冲突也缓解了，总是好事。
“簇簇——”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但密集的、仿佛无数细小爪子挠动岩石的声音，突然从盆地四周的岩壁高处传来！
三人悚然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岩壁上方那些阴暗的裂缝和孔洞中，不知何时，亮起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猩红小点！
是之前被影蚀晶体力量吸引或控制的某种地下生物？还是……被刚才“归墟”气息和晶体破碎动静引来的其他东西？
那些猩红小点正如同潮水般，从岩壁各处涌出，顺着陡峭的岩壁，朝着盆地底部，朝着他们三人……飞快地爬了下来！
看那数量，成千上万！
“快走！”凌尘强撑着站起来，虽然腿脚发软，但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血玫瑰也头皮发麻，一把拉起小石头。
三人甚至来不及辨别方向，朝着盆地唯一看起来像是出口的一条狭窄裂隙，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身后，那令人牙酸的“簇簇”声越来越近，如同死亡的潮汐！
他们刚刚冲入裂隙，就听见身后传来无数细小生物落地、汇聚的沙沙声，以及……一些更加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令人不安的嘶鸣和蠕动声。
这峡谷深处，显然不止一个祭坛那么简单！
刚才“归墟”意志的短暂降临和影蚀晶体的破碎，似乎……惊醒了这沉埋之地，更多、更古老的“东西”！
凌尘回头看了一眼那迅速被黑暗和无数猩红小点吞没的盆地，心中没有丝毫脱离险境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
星灵曦的警告、体内的“归墟”、破碎的影蚀晶体、正在苏醒的未知存在……
这一切，就像一张越收越紧的大网。
而他，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站在了这张网的最中心。
出路，到底在哪里？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星族银色令牌早已在星殿传承空间就彻底碎裂消失了。如今，连个指引都没有。
只有星灵曦最后那几句话，还在耳边回响：
“一月之后，‘星陨古路’将现……”
“若想掌控体内之力，若想知晓一切因果……便来‘星陨海’，寻‘观星台’。”
星陨海……观星台……
凌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杂念，对血玫瑰低声道：
“先离开这里……然后……我们去‘星陨海’！”
话音刚落，跑在前面的小石头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猛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裂隙前方不远处，并非想象中的出口，而是一面……光滑如镜、布满了湿滑苔藓和诡异抓痕的……绝壁！
死路？！
而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簇簇”声和嘶鸣声，已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