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永恒林海的喧嚣沉淀为一片温柔的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悠远虫鸣，点缀着这片浩瀚的生命之域。
树屋内，暖黄的灯光早已熄灭，唯有窗外星星点点的萤光与夜光植物，为黑暗提供着朦胧的照明。
楚枫辞依旧隐匿着身形，如同凝固的雕像，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窗边那道清冷的背影上。
凌忘维持着那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他微微仰头，望着窗外被茂密树冠切割成碎片的深邃夜空，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零星的微光，却比夜空更加沉寂，仿佛蕴藏着一个无人能触及的、纷繁复杂的世界。
他的指尖早已停止了无意识的敲击，只是静静地搭在窗沿，月光流淌过他白皙的手背，泛着清辉。
楚枫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是在复盘被污蔑的每一个细节，寻找翻盘的契机？是在担忧那个藏在石屋中、生死未卜的少年？还是……因为晚餐时季望安那句关于“伴侣”的询问，以及随后那对“兄弟”旁若无人的亲昵，在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他自身都未曾明了的小石子？
楚枫辞希望是后者。
他希望他的阿忘，能因为外界的刺激，哪怕只是产生一丝一毫的、关于情感联结的困惑。
这至少证明，那冰封的心并非坚不可摧，只是尚未找到正确的路径，或者……尚未遇到那个能让他心甘情愿融化的人。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
楚枫辞看着凌忘偶尔因为疲惫而极其轻微地动一下肩膀，看着他银色的长发随着夜风从窗外潜入而微微拂动，看着他最终似乎因为抵不住倦意，缓缓将额头抵在了冰凉的玻璃窗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疲惫的叹息。
那一声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重地挠在了楚枫辞的心尖上。
他想上前，想将人从窗边拉开，抱到床上，为他掖好被角，让他能安稳入睡。
而不是在这里，对着冰冷的夜空，消耗本就不多的心神和精力。
但他不能。
此刻现身，除了激起凌忘更多的警惕和可能升级的冲突，别无益处。
他只能像一个最耐心的影子，守在这里，用目光为他隔绝外界的纷扰，哪怕对方对此一无所知。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的凌忘终于动了。
他似乎终于从那种放空又沉重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缓缓站起身。
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身体有些僵硬，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后颈，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知的优雅与脆弱。
他没有立刻上床，而是走到桌边，就着窗外微弱的光，倒了一杯冷水，慢慢饮尽。
水流划过喉管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楚枫辞的目光追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直到看着他终于走向床铺，和衣躺下，拉过薄被盖好，面朝里侧，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
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他睡着了。
楚枫辞依旧没有动，又在原地站了许久，确认凌忘真的陷入沉睡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如同怕惊扰一场美梦般，挪动脚步。
他没有离开房间，只是在靠近床尾的一个角落，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墙壁坐了下来，依旧维持着隐匿状态。
他不想回那个空荡荡的客房，也不想在客厅听可能还未完全平息的动静。
在这里，能最近距离地感受到凌忘的存在，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这就够了。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守护着他的月光，直至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
*
第二日清晨，阳光比昨日更加明媚，透过木窗上的小花，将金色的光斑洒满客厅。
凌忘起得很早，他推开房门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和平静，仿佛昨夜那个在窗边迷茫沉思的人只是幻觉。
他看到季望安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正在翻阅一本古老的书籍。
“早。”
凌忘声音平淡地打了个招呼。
季望安从书页中抬起头，温润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早，休息得如何？”只是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甚至……若有似无的幽怨。
他今天穿了一件高领的青色长袍，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
“尚可。”
凌忘简短回应，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季望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眉宇间那抹不同于往日的倦色，以及他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揉了揉自己后腰的动作。
就在这时，季望康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墨绿色短发，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主卧走了出来。
他看到凌忘，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心虚，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季望安，耳根却悄悄红了。
“哥……早，凌忘阁下早。”
他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磨磨蹭蹭地走到季望安身边，却不敢像往常那样立刻黏上去。
季望安翻了一页书，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态度，比起平日的纵容，明显冷淡了几分。
季望康脸上的心虚更重了，他局促地站在原地，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琥珀色的眼睛偷偷瞟着季望安，像只做错了事等待主人责罚的大型犬。
凌忘看着这诡异的气氛，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无意探究他人的私事，便径自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沐浴在晨光中的林海。
季望康见哥哥不理自己，又看看旁边“外人”在场，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凑到季望安椅子后面，伸出手，力道适中地按上季望安的后腰，声音带着讨好和撒娇的意味：
“哥……你是不是腰不舒服？我……我给你按按？”
季望安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阖上了眼，任由他动作。
季望康见状，心中一喜，连忙更加卖力地按摩起来，手指熟练地寻找着穴位，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一边按，一边把脑袋凑到季望安耳边，用气音小声地、一遍遍地道歉和保证：“哥，我错了……下次我一定注意……不，没有下次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季望安的耳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炽热。
季望安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只是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带着点倦意和“我很不高兴”的姿态。
季望康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哥哥还在生气，心里更急了，按摩的手都不敢停，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软绵绵的讨饶。
凌忘虽然望着窗外，但身后的动静还是隐约传入了耳中。
他并不关心那兄弟二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气氛……有些过于黏糊和私人了。
他下意识地又想避开。
而隐匿在凌忘房门内侧阴影里的楚枫辞，将客厅里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季望安那副明明已经被哄得差不多了、却还要端着架子享受弟弟服务的模样，再看看季望康那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己知错了的傻样，红瞳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不屑。
哼，小把戏。
比他家阿忘差远了。
他家阿忘就算生气，那也是冷冰冰的，自带冰雪特效，才不是这种黏黏糊糊、欲拒还迎的风格。
不过……
楚枫辞的目光转向窗边凌忘那看似平静、实则可能又在琢磨着怎么离开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他倒是希望凌忘能对他有点除了“警惕”和“抗拒”之外的反应，哪怕是生气也好。至少，那代表他在他心里，是能引起情绪波动的特殊存在。
不像现在，他像个透明的守护神，看得见，摸不着，还得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生怕把人吓跑了。
这追妻路，怎么看都比季望安那边要漫长且艰难得多。
客厅里，季望康的按摩和软语似乎终于起了点效果。
季望安缓缓睁开眼，抬手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语气虽然还带着点故意拿捏的淡然，但已经软化了许多：“行了，去做早餐。”
“哎！好！我这就去！”季望康如蒙大赦，脸上瞬间阴转晴，笑得见牙不见眼，几乎是蹦跳着冲进了厨房，活力满满地开始准备早餐，嘴里又哼起了不成调的歌。
季望安看着他雀跃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那抹纵容的笑意终究是没能完全藏住。
他揉了揉似乎真的舒缓了不少的后腰，重新拿起书，只是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书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