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路灯还亮着。街上没人,只有环卫车在远处慢慢开,洒水口喷出水雾,看起来有点模糊。我站在泵站门口,风吹进来,铁皮门晃来晃去,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赵勇站在我后面,手放在枪套上,手指发白。他没说话,但我看得出他很紧张。不是害怕,是那种老刑警才有的警觉。他呼吸很轻,肩膀却绷得紧紧的。林涛带着两个技术员跟在后面,走路很小心,像是怕吵到什么人。
我们刚收到李悦的消息——那台设备是干扰器,不是攻击用的。但它能屏蔽所有信号,包括警方频道。一旦启动,我们就联系不上外面。没有支援,没有报位置,连求救都做不到。
“陈队,要等支援吗?”一个队员小声问。
我没回头,看着前面的楼梯口。栏杆歪了,台阶上有裂缝,像是很久没人来过。但十分钟前,监控发现有人进了这里,在里面待了十七分钟。
“来不及。”我说,“他们知道我们在查,我们必须快点。”
我心里有点沉,不是犹豫,是感觉不对劲。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对方比我们快,知道我们的行动节奏,甚至知道我们的弱点。
我们走下楼梯,每一步都扬起灰尘。手电光照着飞舞的尘埃,像被惊醒的东西。到了地下二层,空气变冷,湿气重,天花板滴水,发出“嗒、嗒”的声音。
房间中央放着那个金属箱。
它立在那里,七根线连着墙上的接口,像是长了触手。箱子是黑的,没名字,也没标志,只有几道划痕,像是被人撬开后又焊上的。焊的地方歪歪扭扭,像是急着掩盖什么。
我蹲下来检查底部。地面潮湿,寒气顺着裤子往上爬。赵勇用手电照着。我发现外壳有点变形,边上还有焊渣。我摸到一条缝,突然碰到一个小凸起——一个按钮,藏在焊缝下面,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这里有东西。”我说。
林涛马上让技术员过来。那人戴上手套,拿出数据读取器,插进箱子侧面的接口。屏幕亮了,绿色字开始滚动,日志一条条出现。
我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四周。墙角堆着旧管道,天花板有通风口,挡板生锈了,边缘松动。房间不大,四面都是水泥墙,顶上有钢梁。只有一个出口,就是我们来的楼梯。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响。
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抬头看,通风口的挡板在晃,灰尘掉下来。我的心跳了一下。我想起三个月前的事。那次在变电站,我们也忽略了通风口,结果三名同事中弹倒下。
“有人来过。”我说,声音很低。
话刚说完,那个技术员按了一下箱子底部的卡扣,想打开看看里面。这是标准流程,动作很快。
红光一闪。
不是灯,是激光瞄准点,从高处窗口照在他的额头上。
我立刻扑过去,把他拽倒。身体砸在地上时,枪声响了。
第一枪打在钢梁上,火花四溅,碎片擦过我的耳朵,火辣辣地疼。第二轮子弹扫过来,直接打中检测仪。仪器炸了,冒出电火花,屏幕碎了,线路冒烟。另一个队员肩膀中弹,闷哼一声跪下,捂住伤口,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赵勇反应很快,翻滚到墙边,拔枪还击。两声枪响,他打中一个射击位,对方停了火力。林涛大喊:“封出口!”
我们进来的楼梯口,一道铁闸正在落下。我冲过去,但太晚了。铁闸砸到底,震得地面都在抖。接着,外面通道上方传来机械声,几袋水泥块从高处倒下,堆在门前,堵死了路。
“门被封了!”赵勇吼道,语气很急。
我趴在地上,借着钢柱挡住身子,看向窗口。三个射击位,分布在建筑外墙的孔里,形成交叉火力。每个位置都有防弹玻璃,外面看不清,但我知道——对方早就等着我们。这不是意外,是专门设的局。
“通讯断了。”林涛试了对讲机,摇头,“不只是外面被屏蔽,连应急频道也没信号。”
我靠在柱子上喘气。头开始疼,不是普通的累,是那种撕裂般的痛,从脑子里传来。这是我用能力后的副作用。每次回溯现场细节、还原时间线,都会这样。但现在没办法。
我闭上眼,集中精神。
画面开始回放——三十秒前,我们进房间。技术员蹲下接线,我看箱底。通风口晃了一下,没人出现。角落有个微型摄像头,藏在裂缝里,一直在录我们的动作。
然后是触发那一刻。技术员按下卡扣,箱子底部发出一道信号,持续0.3秒。这信号不是普通无线波,是加密过的窄带传输,频率特殊,用来激活远程装置。它穿过墙,被三百米外配电房的接收器收到,立刻执行三条指令:打开射击位锁、启动门禁封锁、切断备用电源。
全过程自动完成,不用人操作。
我睁开眼,满头是汗,顺着脸流下来。嘴很干,喉咙发紧。
“我知道他们怎么发现我们的。”我说,声音哑了,“这个箱子是诱饵。只要有人拆它,就会发信号。对方一收到,就启动陷阱。”
“那就是说,我们决定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赵勇盯着我。
我没回答。答案很明显。
林涛扶着伤员,低声下令:“架防弹板,挡住正面火力。”
赵勇和另一名队员拖来一块金属板竖在前面。子弹打上来,砰砰作响,像下雨打铁皮。我们暂时安全了,但空间太小,挤在一起,容易受伤。
“有没有别的出路?”我问。
“只有通风管道。”林涛指头顶,“但太窄,只能爬。”
我看上去。通风口离地三米,没梯子,墙上也没东西可以借力。徒手跳上去几乎不可能。
“能不能打穿墙?”赵勇问。
“混凝土墙,四十多公分厚。”林涛摇头,“用手不行,用炸药会塌。”
枪声停了几秒,变成点射。对方在试探我们的位置。一颗子弹擦过我的手臂,火辣辣地疼。我低头看,衣服破了,皮肤出血,血珠在冷光下显得很红。
头更疼了。能力的副作用越来越强。眼前开始出现黑点,像墨水扩散。我靠在柱子上,呼吸变重,心跳像锤子敲肋骨。
“必须走管道。”我说,“再拖下去,谁都活不了。”
“谁先走?”林涛问。
“伤员先走。”我把硬盘塞进防水袋,交给林涛,“你带他走。我和赵勇断后。”
赵勇点头,检查子弹。只剩两个弹匣。他把一个给我,眼神坚定:“别浪费。”
“等我制造动静,你就往上冲。”他对林涛说。
我盯着通风口。如果能弄出大声音,吸引火力,就能抢几秒钟。关键是时机——早了,敌人警觉;晚了,我们全被压住。
赵勇站起来,把照明灯砸向右边墙面。灯管炸裂,火花四溅。他立刻朝那边开枪,连打三下。
枪声马上转向右边。
我抓住机会,冲到墙下,弯腰蹲下。林涛踩上我肩膀,用力一撑,双手扒住平台边缘,翻身上去。他转身拉伤员上来。两人钻进通风口,开始往前爬。
子弹打在平台上,火星乱飞。赵勇退回掩体,换上最后一个弹匣。
“轮到你了。”他说。
我点头,跑过去。脚踩金属板边缘,跳起来。手指刚够到平台,突然听见头顶有动静。
不是枪声。
是机器运转的声音。
我抬头看,通风口的铁栅栏正在慢慢合上——电动的,速度不快,但没法阻止。
“快!”赵勇在下面喊。
我翻身进去,滚进通道。赵勇跟着跳,一只手抓住平台边缘。他正要往上爬,铁栅栏已经落下一半。
他抬起腿,硬生生卡住下降的框。
“推我一把!”他喊,脸因用力而扭曲。
我扑过去,双手抓他肩膀,用力往上拉。他勉强挤进来,但左肩撞到铁框,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外面枪声又响了。
我们趴在管道里不敢动。通道很窄,只能爬行。林涛在前面带路,背着伤员,速度慢。我回头看,赵勇的脸贴在铁皮上,额角有血,不知是碰伤还是旧伤。
“还能走吗?”我问。
“能。”他喘气,“别停下。”
管道往下斜,越走越黑。我们打开头灯,照出前方锈蚀的壁面,有些地方薄得像纸。空气里有铁锈味、霉味,还有机油和电线烧过的味道。
爬了二十米,前面有岔路。一条直走,一条右拐。两条都很脏,看不出哪条有人走过。
“走哪边?”林涛问。
我没说话。头又疼了。刚才用了两次能力,现在太阳穴像针扎,脑子像被拉扯。但我还得再试一次。
闭眼,回想我们进房间后的每一个细节。
画面中,通风口晃动的时间,比我们碰设备早了十七秒。
说明有人提前来过。
而那个人,是从右边这条通道离开的。
为什么?
因为左边尽头是堵死的墙;右边通向市政管网的检修井。更重要的是,红外影像显示,右边管道内壁有新刮痕,灰尘分布不均——最近有人通过。
“右边。”我说。
林涛点头,转向右侧。
我们继续爬。坡度变陡。前面隐约有光。快到出口时,林涛停下。
“外面有人。”他低声说。
我凑近看。出口通向一间废弃配电室,门开着。两个人站在屋里,背对我们,拿着对讲机说话。
听不清内容,但语气不像警察。其中一人笑了,态度轻松,没有戒备。
赵勇慢慢抽出战术刀,握在手里。刀刃泛着冷光。我摇头。不能动手,一旦暴露,后面全完了。我们必须活着出去,带回证据。
我们等了几分钟。那两人走出房间,关上门。
“走。”我说。
林涛先滑出去。我紧跟。赵勇最后一个落地,脚下一滑,撞到了墙上的开关盒。
啪的一声,屋里的灯亮了。
我的心跳几乎停了。
灯光照亮整个房间。墙上挂着电路图,桌上有一杯没喝完的咖啡,地上散落工具包和电缆剪。显然,这里是敌方的一个据点。
我快速扫视四周,确认没人。门外走廊空着,但远处传来脚步声,正往这边走。
“关灯!”我低吼。
赵勇冲过去,拍下开关。黑暗回来。
但我们都知道,时间不多了。
“走另一边。”我指配电室后面的门。
林涛背着伤员先进,我和赵勇跟上。推开门,是一条狭窄维修通道,只能容一人。墙很湿,脚下是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声。
走了五十米,前面有楼梯。向上延伸,尽头是一扇生锈的金属盖。
“是检修井。”林涛轻声说,“通地面。”
我们一个个爬上楼梯。我顶住井盖,用力推开。清晨的光洒下来,照出一片荒废厂区。四周杂草多,远处有围墙,大门关着,但侧边铁网被剪开一个洞。
安全了吗?还不确定。
我探头看外面。厂区外是条偏僻路,偶尔有车经过,没人注意这里。天快亮了,雾还没散,是撤离的好时机。
“先处理伤口。”我对林涛说。
我们在一个废弃集装箱后停下。林涛拿出急救包,给伤员包扎。子弹没穿过去,但失血多,得尽快送医。赵勇在路口望风,眼神警惕。
我坐在集装箱边上,终于能喘口气。可这时,脑子里又浮现那些画面——晃动的通风口、早十七秒的动作、焊缝下的按钮……
这一切太准了。
这不是普通犯罪团伙能做到的。
这是内部人才有的手段——熟悉警方行动、掌握通讯协议、精通反侦察。只有长期在执法或情报系统的人,才能布这样的局。
“赵勇。”我叫他。
他走过来蹲下。
“你觉得,是谁在盯着我们?”我问。
他沉默一会儿,声音低:“我不敢说。”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说出名字就是指控。没有证据前,任何猜测都很危险。
但我已经猜到了。
三天前,局长亲自叫停了对“蓝盾项目”的调查,说是“涉密太高”。就在那天晚上,李悦从内部数据库找到一份加密日志,显示这个项目偷偷接入多个城市关键系统的控制端。
她不该看到那份文件。
但她看到了。
然后,她把副本传给了我。
而现在,我们差点死在泵站里。
“回去之后,别说今天的事。”我说,“特别是那个信号的事。”
赵勇点头:“明白。对外就说设备故障,行动取消。”
我望着天边渐亮的光,太阳要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但黑暗还在。它只是藏得更深了。
我们悄悄离开厂区。救护车在约定地点接走伤员。其他人分头撤,二十四小时内不准联系。
回到办公室是上午九点。我坐下,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李悦】:你回来了?
【我】:嗯。
【李悦】:他们改了日志。昨晚的数据被清除了。
【我】:我知道。
【李悦】:你还记得备份的位置吗?
【我】:记得。但不能再用了。他们一定在监控那个节点。
我停了一下,删掉一句话,重新打字:
【我】:找个不用实名的网吧,用公共wiFi登录。老方法。
【李悦】:风险太大。
【我】:比死在泵站里小。
发送后,我关掉聊天窗口,把硬盘插进加密接口。屏幕上弹出提示:【检测到异常访问尝试,是否启用反追踪模块?】
我点了“是”。
程序运行,开始逆向追踪信号来源。十分钟后,地图标出三个地点:一个是市局技侦科的备用服务器房,一个是电信枢纽塔,最后一个——竟是副局长办公室的私人终端。
我盯着那个坐标,很久没动。
窗外阳光洒满城市。人们走在街上,买早餐,赶公交,笑着聊天。没人知道,就在昨夜,一场猎杀刚刚结束。
也没人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我拔下硬盘,放进保险柜,设了三级权限。然后起身,走向会议室。
今天的例会照常召开。
我要看看,谁的眼神会闪躲,谁的笑容会僵,谁在听到“泵站例行检查”这个词时,会忍不住皱一下眉。
因为那个人,就是内鬼。
而我会找到他。
哪怕代价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