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叶展颜,扶秋烟脸上并无太多波澜。
她只是微微一福,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
“妾身扶秋烟,见过武安君。”
“武安君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礼数周到,却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大家风范。
叶展颜微微颔首:“王妃客气了。”
扶秋烟直起身,对引路的婢女和叶展颜带来的两名护卫轻声道。
“你们都退下吧,没有吩咐,不得打扰。”
“是。”
婢女和护卫依言退出了花厅,并带上了门。
厅内只剩下叶展颜与扶秋烟二人。
扶秋烟亲自走到一旁的茶案边,素手烹茶,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
很快,一盏香气清雅的雨前龙井便端到了叶展颜面前的小几上。
“武安君请用茶。”
她将茶盏轻轻放下,自己则并未落座,而是垂手侍立在一旁,姿态恭敬,丝毫没有亲王妃的架子。
此刻,她倒像是接待一位极其尊贵且需要小心应对的客人。
叶展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四溢,是好茶。
他心中对这位秦王妃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能在家族与夫君同时陷入困境时,依旧保持如此镇定从容,主动邀约他这个“阎王爷”上门,并放低身段亲自伺候。
这份心性、胆识和应变能力,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他放下茶盏,决定不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王妃今日邀本君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扶秋烟闻言,并未立刻回答。
她抬起那双清澈却似乎蕴藏着复杂情绪的眼眸,静静看了叶展颜片刻。
然后,在叶展颜略显诧异的目光注视下。
她竟轻轻提起裙摆,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叶展颜的座椅旁。
然后,她双膝一弯,缓缓跪倒在了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位置恰好就在叶展颜的腿边。
这个举动,完全违背了礼制!
她可是亲王妃!
即便秦王获罪,只要未被废黜,她依旧是超品的宗室命妇!
如此跪在一个外臣脚边,简直是惊世骇俗!
叶展颜眉头微蹙,并未立刻让她起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只见扶秋烟跪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屈辱或不甘,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与决绝。
她伸出那双白皙纤长、本该抚琴作画的手,轻轻放在了叶展颜的腿上,开始力道适中地为他揉捏起来,动作自然得仿佛练习过无数次。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叶展颜,声音不再清冷,而是带上了一种令人心软的、楚楚可怜的柔弱与哀求。
“大人……”
她甚至换了一个更亲近、更卑微的称呼。
“臣妾今日冒昧相请,并非为了那不成器的秦王求情。”
“他咎由自取,触犯国法,自有朝廷处置,臣妾无话可说。”
她一边揉捏着,一边继续用那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说道。
“臣妾只求大人……能看在无辜者的份上,网开一面。”
“王府上下,除了秦王及其少数几个帮凶心腹,其余多为奉命行事的奴婢、奴才,还有那些懵懂无知的姬妾、稚子……他们何辜?”
“求大人高抬贵手,莫要牵连过广,给他们……给妾身,留一条生路吧。”
她的眼中适时地泛起一层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更添几分凄美。
叶展颜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了然。果然是为了秦王案可能带来的株连。
这位王妃,倒是个明白人,知道秦王保不住了,便退而求其次,只想保住王府其他人的性命和基本体面。
他正想开口,却听扶秋烟话锋一转,石破天惊地抛出了她真正的、也是最大胆的请求:
“至于臣妾自己……”
她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轻颤却无比清晰地说道:
“臣妾……要与那秦王和离!”
和离?!
这算是三十六计中的哪一计?
咋有点看不明白了呢!
叶展颜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宗室王妃主动要求与亲王和离,这在大周历史上都极其罕见,几乎等同于自绝于宗室!
尤其是在夫君获罪的情况下提出,更需要莫大的勇气,也意味着她要彻底斩断与秦王府的一切关联,甚至可能背负骂名。
扶秋烟似乎看出了他的惊讶,连忙解释道。
“妾身自知此求唐突,但……秦王所作所为,伤天害理,妾身早已心寒。”
“如今他东窗事发,妾身不愿再与此等人有丝毫瓜葛,更不愿……更不愿将来若有万一,牵连妾身母族。”
“求大人……成全!”
她说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改为双手轻轻抓住了叶展颜的袍角,仰着脸,眼中满是哀求与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只要大人能应允这两件事,保住王府无辜,允妾身和离……妾身……妾身愿为大人做任何事!”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和她清冷外表下罕见的、豁出去一切的媚态。
叶展颜看着跪在脚边,容颜绝美、姿态卑微却眼神坚定的秦王妃,心中念头飞转。
保下王府无辜,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顺水人情。
允她和离……虽然麻烦些,但操作得当,也并非不可能,还能趁机进一步打击秦王声望,甚至……将这位明显不简单的秦王妃,收为己用?
至于她说的“愿做任何事”……
叶展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笔交易,似乎……有点意思。
扶秋烟那番声泪俱下、姿态卑微的请求,以及那句蕴含无限可能的“愿为大人做任何事”。
若换作旁人,或许真会被其楚楚可怜的外表和看似走投无路的境地所打动,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心,或是权衡一番后应下这“顺水人情”。
然而,坐在她面前的是叶展颜。
一个执掌东厂,见惯了人心鬼蜮,尤其擅长从利益角度剖析动机的权臣。
他微微俯身,近距离地看着扶秋烟那双泫然欲泣、却难掩深处一丝精明的美眸,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渐渐转冷。
秦王案,东厂查了数月。
查出的罪状触目惊心,贪墨数额之巨,更是令人咋舌。
根据不完全统计和追查到的线索,秦王及其党羽这些年在封地巧取豪夺、与民争利、甚至暗中走私、私开矿藏,所积累的财富,初步估算,至少价值二十亿两白银!
二十亿两!
这几乎相当于大周国库数年的收入!
说他是大周立国以来第一巨贪,毫不为过!
然而,东厂在查封秦王府,追缴赃款时,却遇到了巨大的阻碍。
明面上的府库、田产、商铺被抄没的,连同扶秋烟之前“主动”交出来用以“赎罪”的那部分,加起来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那真正的金山银海,那庞大的二十亿两财富,去了哪里?
是转移出了京城?
是埋藏于某处隐秘之地?
还是早已化作了更难以追查的古玩珍宝、海外奇货,或者……其他形式的资产?
东厂至今只查到一些皮毛线索,尚未触及核心。
秦王本人咬死不松口,而其党羽要么不知详情,要么早已被灭口或潜逃。
那么,作为秦王最亲近的枕边人,掌管王府内务多年的秦王妃扶秋烟,她会不知道?
她会没有参与?
她会甘心眼睁睁看着这笔足以富可敌国的财富,随着秦王的倒台而烟消云散,或者被朝廷抄没?
叶展颜绝不相信。
他料定,扶秋烟今日如此低声下气,甚至不惜提出惊世骇俗的“和离”请求,绝不仅仅是为了保住王府一些无关紧要的下人,或者她自己那点可怜的“清白名声”。
她真正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那笔被隐藏起来的、惊天动地的财富!
她想借“和离”之名,彻底摆脱秦王妃这个可能被追缴赃款牵连的身份。
然后以一个“自由身”,悄无声息地继承或转移那笔巨款!
甚至,她可能早已掌握了开启那笔财富的钥匙或渠道!
想到这里,叶展颜心中已然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