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的风裹着雪粒,刮得人骨头缝生疼。
几个缇骑被兵士们抬进来时,胯下的战马早已口吐白沫、倒毙营门,他们浑身浴血,飞鱼服被划得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肉上尽是刀痕与血痂。为首的少年缇骑死死攥着那封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见到朱由检的那一刻,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燃尽,哑着嗓子吐出 “北京…… 没了” 四个字,便直挺挺昏死过去。
朱由检的心猛地往下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攥得他喘不过气。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抬下去,好好安置。”
颤抖的手指接过那封沾满血迹的信,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滚烫的血渍仿佛还带着北京城亡魂的温度。一行行字映入眼帘,东林党屠城的暴行、百姓的哀嚎、紫禁城的火光,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刀子,剜着他的五脏六腑。
“噗 ——”
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在案上,染红了明黄的奏折。朱由检眼前发黑,软软地倒了下去。王承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惊声呼喊:“陛下!陛下!”
朱由检靠在他怀里,两脚发麻,眼眶早已被泪水浸透,视线模糊得看不清帐外的天。他死死抓着王承恩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彻骨的绝望与恨意:“朕…… 终究还是亡了我大明根基啊……”
他猛地撑起身,眼中是烧不尽的怒火:“王承恩!备马!朕要为北京城二十万百姓报仇!要为这二十万冤魂讨一个公道!”
“备马 ——!”
王承恩的嘶吼划破燕山大营的上空,惊得帐外的旌旗簌簌发抖。周遇吉闻声冲了进来,“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甲胄碰撞声铿锵有力:“陛下!臣愿率三万铁骑,随陛下杀尽这群腐儒,斩尽这群蛀虫!”
几名内侍慌忙扶着朱由检坐上龙辇,车轮滚滚,数万大军如潮水般朝着北京城的方向奔去。马蹄踏碎了官道的寒霜,旌旗遮天蔽日,带着一股复仇的戾气,一日便奔至北京城下。
眼前的景象,让朱由检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大火还在燃烧,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呛得人肺腑生疼。护城河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河水早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腐臭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挥之不去。曾经繁华的帝都,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屋梁在火光中摇摇欲坠,死寂得连一声鸡鸣都听不到。
朱由检目眦欲裂,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他猛地拔剑指向远方,嘶吼道:“周遇吉!”
“臣在!”
“速率兵追杀叛军!能追多远追多远!一个不留!”
“臣遵旨!” 周遇吉抱拳,正要转身,却被朱由检叫住。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股噬骨的狠戾:“追杀之后,将唐通逆贼九族尽诛!所有叛党,不论男女老幼,皆扒皮充草,悬于城门示众!”
“诺!”
周遇吉领命,率领数万大军绝尘而去。黄沙卷着北京城的尘土,裹挟着二十万亡魂的不甘,朝着叛军逃窜的方向追去。
此时,东林党人的斥候正连滚带爬地冲进临时营帐:“报!张大人!朱由检亲率大军杀来!周遇吉的数万铁骑已逼近我军!粮草辎重太慢,怕是……”
张大人脸色煞白,看着帐内堆积如山的白银和粮草,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狠厉。他猛地转向一旁的唐通,厉声道:“唐通!你率本部人马,挡住周遇吉!给我拖延三个时辰!我率部南下黄河,沿运河南遁!”
唐通脸色一变,却不敢违抗,只能躬身领命:“是!”
他转身率领数万残兵,迎着周遇吉的大军冲去。而张大人则带着一众侍郎、家眷,押着满船的金银珠宝,登上黄河的大船。船身被压得沉沉的,缓缓驶入京杭大运河,最终消失在京畿的尽头。
周遇吉的大军转瞬即至,他看着迎面而来的唐通,怒目圆睁,吼声震彻旷野:“唐通!你这叛国之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戚雷!” 周遇吉厉声喝道,“此战你冲中军!我为你掠阵!”
“得令!”
戚雷翻身下马 —— 他是戚继光的曾孙,戚家四代忠良,一身步战功夫得戚家军鸳鸯阵真传,一双戚家改良的短柄双戟使得出神入化,却天生不惯马战,一踏马背便重心失衡、头晕目眩,唯有双脚沾地时,才能将戚家枪法的迅猛与短兵的刁钻发挥到极致。他赤着双脚踏在焦土之上,脚下血泥与碎尸交织,双戟霍霍生风,戟尖映着残阳,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那是戚家世代忠勇的锋芒。
唐通见状,策马挺枪居高临下刺来,口中满是轻蔑:“戚少保的后人竟只会步战?真是丢尽了先祖的脸!”
戚雷充耳不闻,眼底燃着复仇的烈焰。眼见长枪破空而来,他腰身猛地拧转,左手戟精准挑中枪杆,借着对方冲势猛地发力,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精铁枪杆竟被生生折断。唐通大惊失色,身体因惯性往前倾,还未等他稳住身形,戚雷右手戟已如闪电般劈出,正劈中战马脖颈。
战马痛嘶一声轰然倒地,唐通被掀翻在血泥中,摔得七荤八素。戚雷跨步上前,双戟交叉锁住他的咽喉,膝盖顶住他的胸口,眼中怒火几乎要将人焚烧,字字如刀:“我戚家世代护明,先祖平倭靖边,用鲜血护得大明河山!你这叛国贼,勾结腐儒屠城害民,今日便用你的血,告慰北京城二十万冤魂,告慰戚家军的英魂!”
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圆睁着,满是不甘与恐惧。
叛军顿时大乱,副将嘶吼着 “为总兵报仇”,率领数万大军冲锋。周遇吉见状,率领铁骑迎了上去。金戈铁马,喊杀震天,三万铁骑如虎入羊群,将叛军杀得溃不成军。两个时辰不到,战场之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戚雷拄着双戟站在尸山血海中,戟尖滴着鲜血,身上溅满了叛党的血污,却依旧挺拔如松 —— 他守住了戚家的忠勇,也为这乱世斩出了一丝复仇的快意。
周遇吉望着运河尽头的帆影,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心中满是惋惜与不甘。终究还是让那群蛀虫跑了!他咬着牙,下令:“收拾战场!速回北京城,向陛下复命!”
朱由检早已踏入这座空城。
他一步步登上煤山,脚下的石阶沾满了血渍与灰烬。那棵歪脖子树依旧立在那里,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像极了上一世他自缢时的模样。
上一世,李自成入京,大顺军烧杀抢掠,北京城沦为人间炼狱。如今,东林党作乱,这座城竟比那时还要惨烈。千里无鸡鸣,百姓碎尸于道,太庙燃起的大火早已将祖宗牌位烧成了灰烬。
朱由检扶着那棵歪脖树,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泪水终于汹涌而出。他望着火光冲天的紫禁城,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承恩,上一世大明存续二百七十六年…… 如今…… 终究还是亡于朕之手…… 二百七十三年啊……”
他想起太祖朱元璋濠州起兵,驱逐鞑虏,创下这二百多年的基业;想起先祖朱棣迁都北京,天子守国门的气魄;想起戚继光平倭时的铁血,戚家军保境安民的忠勇,如今这一切都毁在了自己手中。朱由检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溅在歪脖树上,染红了斑驳的树皮。
“太祖…… 终是孙儿对不起你啊……”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沉沉地倒了下去,像失去了灵魂一般,任凭王承恩如何呼喊,都再无回应。
“陛下!陛下!” 王承恩慌了神,嘶声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一名军医匆匆跑来,跪在地上搭住朱由检的脉搏,片刻后才松了口气:“王公公放心,陛下只是忧心过度,气急攻心,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内侍们七手八脚地将朱由检扶回龙辇,护送着他往燕山大营而去。身后的北京城,越来越远,浓烟与战火交织,救出的百姓寥寥无几。
王承恩望着这座死寂的空城,眼中满是悲凉。他转头对周遇吉道:“周将军,速令大军安置幸存百姓,迁往燕山,分田种地,休养生息。”
周遇吉抱拳领命。
马车缓缓驶离,朱由检靠在车辇里,昏迷中还在喃喃自语:“大明…… 亡了……”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那座屹立了二百多年的北京城,终究成了一座乱世空城。
文脉断绝,国祚倾颓。
只余下煤山上的那棵歪脖树,在风中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