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会的热潮尚未完全散去,八月便在蝉鸣中悄然来临。
诛皎九十岁寿辰的日期,像一枚深埋于岁月年轮里的印记,在这个特殊的年份浮出水面。
陈兰兰坐在老宅书房的窗边,指尖抚过摊开的日历,八月一日那页已经被红笔圈了又圈。
“老诛,今年这生日,怕是不能像往年那样办了。”
诛皎的轮椅停在紫檀木书案旁,案头堆着全国各地送来的复工复产简报。
他闻言抬起头,目光越过窗棂望向庭院里那棵两人年轻时亲手栽下的石榴树。
“不办就不办。前线还在抗疫,我们在这儿大张旗鼓过生日,不像话。”
“可孩子们不答应。”陈兰兰将一份电子请柬的草稿投影到墙上,“华子说,集团上下都等着给你庆生,连海外分公司都来打听。”
投影上流动着全球员工联名签署的祝福长卷,卷尾的署名已经绵延了数百页。
诛皎沉默地看着那卷还在不断延伸的电子长轴,许久才开口:“那就换个法子。不聚集,不见面,但心意可以到。”
三日后,一套完整的“云庆生”方案摆在了家庭会议的虚拟桌面上。视频会议室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家族成员头像整齐排列。
诛华作为长子率先发言:“爸,我们计划在您生日当天开通一个二十四小时直播频道,全球各地的家人、员工、合作伙伴都可以随时接入送祝福。”
“会不会太兴师动众?”诛皎看着方案里庞大的技术架构图。
“不会。”诛怀言调出流量预测模型,“我们用的是疫情期间开发的分布式直播系统,每个节点都独立运转,不会给主干网增加负担。”
二十三岁的诛兴业在漠北的哨所里接入会议,背景是迷彩帐篷的帆布墙。
“太爷爷,我们边防连的战友们也想给您送祝福,可以吗?”
“当然可以。”陈兰兰代答,“把你们巡逻路上拍的风景也传回来些,让你太爷爷看看北国的夏天。”
方案细节在接下来一周不断完善。技术团队在原有系统上升级了多语言实时翻译功能,确保来自不同国家的祝福都能被理解。
美术团队则设计了虚拟的“寿堂”场景,融合了百家镇老宅、合作社旧址和集团总部大楼的元素。
生日前夜,最后一个难题浮现。诛兴从航天科技公司发来紧急通讯:“爸,我们参与北斗组网的项目团队明天要在发射场做最后调试,可能赶不上直播开场。”
“工作要紧。”诛皎毫不犹豫,“让他们录段视频传回来就行。
记住,国之重器的事,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八月一日清晨五点,天还未亮透。老宅的起居室里,诛皎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陈兰兰仔细为他别上一枚朱雀胸针——那是合作社成立三十周年时,老乡亲们凑钱打的。
“紧张吗?”陈兰兰整理着他的衣领,笑着问。
“九十岁的人了,什么场面没见过。”诛皎握住她的手,“倒是你,忙前忙后这些天,累了吧?”
“不累。”陈兰兰眼角漾开细密的皱纹,“想起你六十岁生日那年,在百家镇摆流水席,全镇人都来了,那才叫累呢。”
六点整,直播信号准时开通。虚拟寿堂的巨幅屏幕上,第一帧画面来自漠北5418高地——诛兴业和战友们站在晨曦中的哨所前,整齐地敬了个军礼,身后的国旗在朝霞中猎猎作响。
“报告太爷爷!边防连全体官兵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轻人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断续,却格外响亮。
紧接着,画面切到西昌卫星发射中心。诛兴戴着安全帽站在测控大厅里,身后大屏幕上正是即将发射的北斗卫星。
“爸,生日快乐。我们用北斗系统给您定了位,您永远是我们人生的坐标。”
全球各地的祝福开始如潮水般涌入。东京分公司的员工穿着和服表演了一段能剧祝福;
法兰克福团队用钢琴弹奏《茉莉花》;
里约热内卢的同事们跳起了热情的桑巴,最后展开“中巴友谊长青”的横幅。
最动人的画面来自百家镇。当年的老乡亲们已经为数不多,但他们的子孙辈聚集在合作社旧址前,由一位百岁老人带领,对着镜头唱起了原生态的山歌。
歌声苍凉浑厚,带着泥土的气息。
“这是当年你救我那天,山上飘的歌。”陈兰兰轻声说,眼角泛起泪光。
诛皎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言语。
上午十点,特殊嘉宾接连出现。
曾受皎兰集团资助的贫困山区孩子们,如今已长大成人,他们从各自的岗位发来视频;
疫情期间得到健康包救助的海外留学生,聚在各自的宿舍里合唱生日歌;
还有那些在招聘会上找到工作的下岗工人们,集体出现在生产线前鞠躬致谢。
“这些才是最好的寿礼。”诛皎对身边的诛华说。
中午时分,家族成员的祝福环节开始。诛华、诛玥、诛兴三家人分别从北京、上海和深圳发来视频。
孙辈们展示了各自领域的成绩——诛怀言的AI团队最新成果,诛兴业的环境预警模型升级版,还有几个曾孙辈的学业奖状。
最让人惊喜的是,已经移民海外的诛家旁系亲属也接入了直播。
一位定居瑞典的侄孙用流利的中文说:“三爷爷,虽然我生在海外,但父亲从小教我不能忘根。今天我和我的孩子们一起给您磕头了。”
视频里,金发碧眼的混血孩子们跟着父亲一起,对着镜头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下午的节目由集团员工自发组织。各地工厂的工人们表演了地方戏曲,研发团队用全息投影技术呈现了集团七十年发展史,连食堂的厨师们都展示了一套雕刻寿桃的绝活。
夜幕降临时,直播进入最温馨的环节。陈兰兰推着诛皎的轮椅来到老宅的庭院,石榴树下已经摆好了简单的茶席。
全球所有接入频道的画面同时缩小,像星辰般环绕在主画面周围。
“谢谢大家。”诛皎面对镜头,声音平静而深沉,“我这一生,经历了战乱、饥荒、动荡,也见证了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
今天看到这么多面孔,我忽然觉得,我这九十年不是孤独的九十年,是和无数人同行的九十年。”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屏幕:“疫情还没结束,前路还有坎坷。
但只要我们记得为什么出发,记得身边还有同行者,就没有过不去的冬天。”
陈兰兰递过一杯清茶,接过话头:“老头子说得对。今天这生日,过得不只是他的寿辰,过的是我们所有人一起走过的岁月。
谢谢你们,让这个九十岁的老头子,觉得自己还年轻着。”
直播在晚上九点结束。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石榴树下——两位老人并肩而坐,头顶是累累果实,身后是老宅温暖的灯光。
信号切断后,庭院里安静下来。夏夜的虫鸣重新响起,远处隐约传来电视里重播的生日祝福集锦。
“累了?”陈兰兰轻声问。
“不累。”诛皎仰头望向星空,“倒是想起重生回来的第一个生日,你偷偷给我煮了碗长寿面,里面还卧了个鸡蛋。”
“那时候穷啊,一个鸡蛋都是稀罕物。”
“可那是我吃过最香的一碗面。”
夜风拂过,石榴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老宅的书房里,那卷电子祝福长轴还在自动翻页,最新的留言正在不断添加。
而5418高地的哨所里,诛兴业刚刚结束巡逻,他打开手持终端,给那个永远不会回复的直播账号发了条私信:
“太爷爷,今天的星空特别亮。
我想,那是因为地上有太多人为您点起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