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廊下的青石地砖上,洗墨少年留下的水渍突然开始流动。不是寻常的水痕,而是化作了一条蜿蜒的墨溪。刘云轩的布鞋触及溪水时,鞋面上的补丁突然绽放出七彩霞光。苏婉的素绢裙摆浸入溪中,绢上的绣纹如活过来般游动。林念源的笛声触及水面,音波在溪流中凝结成晶莹的音符石子。
守一老者的声音从溪底鹅卵石间传来,说洗墨溪,以心为砚,方见真墨。突然,墨溪开始倒流。不是简单的逆流,而是带着时光回溯的力量。苏婉发现自己的创世之力在逆流中褪去万千繁华,回归到最初领悟创造真谛时的纯净。林念源的音律剥去所有技巧修饰,剩下最本真的天籁。最奇妙的是,村民们劳作的记忆在不断纯化,最后只剩下对土地最质朴的热爱。
但危机在纯化中降临。当墨溪回溯到源头时,出现的不是清泉,而是一个巨大的墨垢漩涡。漩涡中沉浮着被历代修行者丢弃的失败道果、半途而废的功法、还有无数破碎的大道感悟。这些墨垢发出刺耳的尖啸,要将溪流重新染黑。
漩涡中浮现一张由残破经卷拼成的面孔,说墨垢反噬,纯化至极,反招至浊。苏婉的纯白素绢突然被泼上浓墨,创世之力开始扭曲暴走。林念源的清音被杂音污染,音律走向崩坏。最可怕的是,村民们纯净的劳作记忆被注入贪婪、嫉妒等杂念,简单的农事变成了争权夺利。
危急时刻,刘云轩做了一件逆流之举。他非但不阻挡墨垢,反而引导漩涡流入心田,说浊中见清,方为至清。当最污浊的墨垢涌入时,他的心突然化作一面古镜,照出墨垢中蕴含的真理,每个失败道果都藏着珍贵的体悟,每部残缺功法都包含着开创性的思路。
刘云轩震碎心镜,碎片化作万千玉碟,说垢非垢,乃是宝鉴。玉碟飞向墨垢,不是净化,而是萃取。每个玉碟都承载起一段破碎的道果,重新演绎其精华。苏婉福至心灵,以素绢为帛,将萃取的精要谱写成新的创世章。林念源吹奏融汇之音,让破碎的音律重获新生。村民们将萃取的真谛融入劳作,锄头起落间暗合天地至理。
然而真正的考验此刻才降临。当墨垢被完全萃取时,洗墨溪突然干涸。不是枯竭,而是升华,溪水化作蒸气升腾,在空中凝结成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映照出的,竟是那个洗墨少年的背影。少年正在清洗一支巨笔,而巨笔上沾着的,正是他们刚刚经历的一切。
少年头也不回地说,笔洗天地,尔等可知,洗墨者亦在墨中。巨笔突然调转笔锋,笔尖滴落的不是墨,而是炽热的岩浆。每一滴岩浆都蕴含着一个世界的创世之火,要将一切重归混沌。苏婉的素绢开始燃烧,林念源的竹笛开始融化,连村民们劳作的田野都变成了熔岩之地。
守一老者惊呼,说此乃归墟之洗,万物归源。刘云轩却朗声长笑,说洗尽铅华,方见本心。他非但不避岩浆,反而引火焚身。当创世之火灼烧魂魄时,他看见火焰中绽放出一朵青莲,那是在青山村药田里悟道时种下的第一株灵药。
青莲绽放的刹那,岩浆突然化作甘霖。洗墨少年终于转身,眉眼与刘云轩有七分相似,却带着看透万古的沧桑,说善,洗墨千载,终见莲开。但就在少年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洗墨池突然透明。池外是无数的洗墨池,每个池边都有一个少年在洗笔。而所有这些洗墨池,都陈列在一间名为万卷阁的藏经楼中。藏经楼主正在整理典籍,而刘云轩他们所在的这个洗墨池,不过是他洗笔时溅出的一滴水珠。新的轮回,正在这滴水珠的涟漪中,缓缓展开。
就在水珠涟漪荡漾的刹那,藏经楼突然剧烈震动。不是来自外力的震动,而是书架上的典籍在自主翻页。每一页翻动都带起一阵墨香,墨香在空中凝结成新的文字。这些文字不是静止的,而是像有生命般游动,重新组合成陌生的篇章。
苏婉惊讶地发现,自己创世的经历被改写,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林念源的音律被谱写成陌生的曲调,连村民们劳作的画面都被重新描绘。最可怕的是,这些新的篇章正在覆盖他们真实的记忆,要让他们变成书中被定义的角色。
守一老者现身在书架之间,面色凝重地说这是万书易字,若不能守住本心,我们将成为书中的傀儡。老者的身形开始虚化,因为他自己的经历也在被书籍修改。苏婉急以创世之力为墨,想要在书上写下真实。但墨迹刚落,就被书页吸收,反而成了新故事的一部分。
林念源吹奏定魂之音,音符却让书页翻动得更快。村民们试图用劳作的动作稳定心神,却发现连最简单的锄地动作都在按照书中的描述改变。危急关头,刘云轩做了一件逆天之举。他非但不抵抗修改,反而引导所有书页流向自己的双眼。说既然要写,那便看个明白。
当书页的文字流入眼眸时,刘云轩看见了令人震惊的真相。每一本书都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每个世界都有一个刘云轩在经历着不同的故事。而所有这些世界,都源自同一个源头。他震碎双眼,碎片化作万千明镜,说书非书,乃是心镜。明镜照向书海,每一面镜子都映照出一个世界的本真。
苏婉福至心灵,将创世之力化作镜光,说镜光所至,真我自现。林念源奏响照心之曲,音律让虚假的叙事无所遁形。村民们将最朴实的愿力注入镜中,镜光顿时大盛。书页上的虚假文字在镜光中消融,真实的故事重新浮现。
但更大的危机在此时降临。当真实回归时,藏经楼突然变得透明。楼外是无数个类似的藏经楼,每个楼中都有一个刘云轩在对抗书海的修改。而所有这些藏经楼,都漂浮在一本巨大的无字天书上。
天书正在自动书写,而执笔者,竟是所有藏经楼中刘云轩的共同意识。说原来,我们既是书中人,也是执笔人。但就在这时,天书突然合拢。书封上浮现二字,而这两个字,正在被一只更大的手握着笔重新描摹。
刘云轩抬头,看见执笔的手属于那个洗墨的少年。少年眉眼与他儿时一般无二,正用稚嫩的笔法在沙地上练习写字。而他们所在的这片墨海,不过是少年洗笔时溅出的一滴墨汁。
少年抬头,笑着说大哥哥,我洗得干净吗。刘云轩也笑了,他取过少年手中的笔,在未干的墨迹上添了一笔。说干净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明白为何而洗。但就在笔尖离开沙地的刹那,整片沙地突然飞起,贴在了一面墙上。墙上已经贴满了类似的沙画,每一幅都是不同的故事,而所有这些沙画,都挂在一个书院的走廊里。
书院先生正在点评学生的作业,而刘云轩他们的沙画,不过是众多作业中的一份。先生说,墨有灵性,画有神魂。好的墨迹,能让观者身临其境。话音刚落,沙画上的墨迹突然活了过来,刘云轩等人从画中走出,站在了书院的走廊上。
走廊里的学子们惊讶地看着这些从画中走出的人,而刘云轩也惊讶地发现,每个学子的课桌上,都摆着一本《鸿蒙动乾坤》。更神奇的是,每本书中的故事都有细微的不同,仿佛每个读者都在书写自己的版本。
至此,刘云轩终于明悟。说原来,我们都在彼此的墨中,也都在书写彼此的故事。而真正的超脱,不是跳出这滴墨,而是享受每一个被书写的瞬间,也享受每一个书写的时刻。
新的故事,正在无数个书院里同时上演。而这一次,洗墨的,是我们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