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一的宣言如同在闷热的房间里打开了一扇窗。会议室里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李薇的眼睛亮了起来,顾言握紧的拳头也稍稍放松,苏晚晴则快速在电子记事本上记录着要点。
“选择未来,而不是争论过去。”苏晚晴轻声重复着这句话,抬起头,“这个定位非常精准。我们需要立即行动。”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奇点”内部如同精密仪器般高速运转。
公关与战略沟通部门由李薇亲自牵头,迅速组建了一个跨部门的宣言起草小组。他们不仅包括公关专家,还特意邀请了公司内部的伦理委员会代表、几位拥有哲学和社会科学背景的技术专家,以及一直在前线推进“烛龙”架构落地的几位产品经理。林小一的要求很明确:这份宣言必须既有哲学高度,又有实践温度;既展现宏大愿景,又包含具体承诺。
宣言的第一稿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林小一和苏晚晴连夜审阅,反复推敲每一个用词。
“这里,‘我们承认探索未知伴随风险’这句,”林小一指着屏幕,“可以改为‘我们深知探索未知必然伴随风险,因此我们建立了超越行业常规的、多层嵌套的伦理审查与安全保障体系,并将继续推动建立更广泛的国际对话机制’。态度要谦逊,但行动框架要坚实。”
苏晚晴补充:“在阐述‘开放共享’的部分,我们可以具体化。比如,提到我们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开源了哪些基础工具,我们的ocA网络接口标准如何向所有合规开发者开放,以及我们计划在未来三年内设立的‘全球青年科技创新基金’的初步构想。”
宣言最终定稿,题为《选择未来:关于开放、责任与技术进化》。全文不过两千余字,但字斟句酌,结构清晰:
开篇即点明核心观点——技术发展的意义在于创造更美好的未来,这需要勇气、智慧和共同的责任;
第二部分,正面回应“风险论”,阐述“奇点”如何在实际操作中将伦理和安全置于首位,并承诺推动建立更包容的国际治理对话;
第三部分,以具体案例说明“奇点”技术如何已在教育、医疗、环保、基础设施保护等领域产生积极影响;
最后,发出倡议,呼吁全球科技共同体超越零和思维,共同探索协作共赢的未来路径。
宣言没有一句直接反驳GtEhA报告的话,却处处在构建一个与那份报告描述的“危险颠覆者”截然不同的形象:一个谨慎而勇敢的探索者,一个注重实际福祉的建设者,一个愿意开放协作的伙伴。
与此同时,“未来之窗”全球交流项目以惊人的效率启动。项目负责人由战略合作部一位经验丰富、精通多国语言和文化、曾在联合国相关机构工作过的总监赵启明担任。苏晚晴给了他最大权限:“邀请名单要多元、均衡,既要有关键意见领袖,也要有真正脚踏实地的研究者;既要来自欧美,也要来自亚非拉。行程设计要透明、深入,不怕他们看,就怕他们看不全。”
第一批邀请在四十八小时内发出。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尽管西方主流媒体对GtEhA报告多有转载,但收到“奇点”邀请的二十位首批嘉宾中,超过三分之二迅速给予了积极回应,其中不乏几位曾在社交媒体上对“奇点”表示过“审慎关注”的学者。正如赵启明分析的:“真正严肃的学者和观察家,不会满足于一份报告的说辞。他们渴望第一手的资料,渴望直接的对话。我们的开放姿态,本身就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
在宣言发布和“未来之窗”项目启动的间隙,林小一亲自参与了一场小范围但至关重要的视频会议。会议的另一端,是几位来自欧洲和亚洲、长期研究科技伦理与社会发展的独立学者,以及两家在发展中国家推进数字包容的NGo负责人。这些组织和个人,都曾对当前由少数巨头主导的、加剧全球数字鸿沟的科技发展模式提出过批评。
“我们注意到GtEhA报告中对‘历史血脉’的强调,”一位来自荷兰的科技哲学家在屏幕上说道,他的语气平和而审慎,“但我想问的是,究竟是哪一段‘历史血脉’?是工业革命初期充满血汗的原始积累史?还是冷战时期军事技术竞赛的历史?如果‘历史血脉’指的是少数国家和公司在特定时期形成的技术垄断和利益格局,那么这种‘血脉’本身是否需要被反思和超越?”
林小一认真倾听,然后回应:“我们完全赞同您的观点。技术发展不能脱离历史语境,但更重要的,是厘清我们想从历史中继承什么,又需要超越什么。我们想继承的,是人类面对未知的好奇心和改善自身境遇的创造力;我们希望超越的,是技术成为壁垒、加剧不平等、甚至威胁人类整体安全的旧模式。‘奇点’所做的一切尝试,无论是ocA网络对连接成本的降低,还是‘烛龙之鳞’对网络基础安全的加固,其核心目的,都是让技术更普惠、更安全。这或许也是一种‘血脉’,一种面向更大多数人的、更负责任的‘技术血脉’。”
另一位来自肯尼亚的NGo负责人问道:“你们宣称的开放和普惠,如何落实到像我们这样的地区?我们需要的不是最炫酷的概念,而是稳定、可负担、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工具。”
苏晚晴接过话头,展示了ocA网络在东非部分试点地区的实际数据:通过低功耗、自组织的节点,将偏远村庄的学校接入教育资源库,成本仅为传统方案的十分之一;用于追踪野生动物迁徙和预警非法偷猎,提高了保护区管理效率。“我们正在与本地合作伙伴一起,根据具体需求定制解决方案。开放接口和部分开源工具,也是为了赋能本地开发者,让他们能基于此开发更适合本地场景的应用。技术不应该是一个黑箱,而应该是一个工具箱。”
这次小范围对话的内容,经过与会者同意,被整理成一份详细的讨论纪要,由“奇点”和与会学者、机构同时发布。纪要客观记录了不同观点的交锋与共识的探寻过程,没有一边倒的赞美,却恰恰因其真实和包容,获得了许多中立观察者的好评。有人评论:“这至少显示‘奇点’愿意倾听不同的声音,并在实际行动中考虑更广泛的利益相关者。这比一份充满断言和警告的报告,更像是负责任的技术开发者应有的态度。”
一周后,《选择未来》宣言通过“奇点”全球各个官方平台,以十几种语言同步发布。几乎在同一时间,首批十位“未来之窗”嘉宾抵达深城,开始了为期五天的深度访问。
这十位嘉宾背景各异:有麻省理工学院的技术史教授,有德国马普所的伦理研究员,有印度着名的科技专栏作家,有巴西的资深电信政策顾问,还有一位来自非洲联盟的数字化转型事务官员。行程安排得紧凑而充实:
第一天,他们参观了“奇点”总部的基础研究实验室,了解了从理论到原型开发的完整流程,并旁听了一场关于新算法伦理影响的内部分析会。会上,研究人员不仅讨论技术性能,更花大量时间评估潜在的社会影响和偏见风险,其严谨程度让几位伦理学家暗自点头。
第二天,他们飞往华中地区的一个山区县,实地考察了ocA网络在该地区的教育、医疗应用。看到孩子们通过稳定的网络连接与城市里的优秀教师实时互动,看到乡镇卫生院的医生能远程请省城专家会诊疑难病例,那位非洲联盟的官员感触很深:“这就是我们最需要的。技术能否弥合鸿沟,关键看它是否真正触达并改善了最后一公里的生活。”
第三天,回到深城,嘉宾们被允许在严格隔离、多重安全措施下的特定演示环境,观看了“烛龙之鳞”主动防御系统模拟阻击高级持续性威胁(Apt)攻击的全过程演示。演示不仅展示了防御效果,更详细解释了系统如何通过内生机理在尽可能早的阶段识别并遏制异常,以及内置的“断路器”机制如何确保系统永远不会失控反击或造成附带损害。“它更像一个高度智能化的免疫系统,而非攻击性武器。”负责讲解的首席安全架构师如此比喻。
第四天,则是一场开放的、不设限的圆桌讨论。嘉宾们可以就任何关心的问题提问,林小一、苏晚晴以及相关技术、伦理负责人悉数到场。问题尖锐而直接,从数字生命研究的终极边界,到“奇点”的市场策略是否真的不同于传统巨头,再到如何确保开源技术的善用而非滥用。
林小一始终保持着坦诚和耐心。关于数字生命,他表示:“我们研究的是增强人类认知和理解生命复杂性的工具,目标是辅助医疗、探索科学,绝非创造不受控制的‘新物种’或模糊生命本质。我们内部有一条明确的红线,并且所有研究都在独立的伦理委员会和国际专家顾问组的监督之下。”关于市场策略,他直言:“我们追求健康的市场成功,因为这能支撑我们持续研发和推广普惠技术。但我们同样认为,企业的价值不仅在于利润,更在于其对社会的整体贡献。我们会用行动证明这一点。”
最后一天,嘉宾们与“奇点”团队共同总结。没有预定的结论,但氛围已然不同。
印度科技专栏作家在最后的分享中说:“我来之前,带着很多问号,尤其是关于那份报告引发的担忧。这五天,我没有得到所有问题的终极答案,这也不可能。但我看到了一个愿意打开门、展示甚至暴露自己思考过程的公司。我看到技术在被用于解决真实世界的问题,看到伦理讨论被置于实际操作中而非流于口号。这或许不能完全消除所有疑虑,但至少,它建立了一种不同于报告所描述的叙事可能性——一种更复杂、也可能更有希望的可能性。”
麻省理工的教授则从历史角度评论:“科技史上的每一次范式转移,都伴随着激烈的争论和不确定性。重要的不是没有争议,而是争议的过程是否开放,不同的声音是否被倾听,以及最终,技术是否导向了总体福祉的增加。‘奇点’正在参与的,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争议但也充满潜力的范式转移过程。作为观察者,我期待看到更多的事实和对话,而不是仓促的定性。”
首批“未来之窗”嘉宾访问结束后的几天内,这些嘉宾们通过各自的专栏、学术博客、社交媒体,陆续分享了他们的见闻和思考。他们的描述并非一味赞扬,大多客观记录了所见所闻,包括他们仍然存在的疑虑。但正是这种客观性,使得他们的分享具有了更高的可信度。当读者看到这些背景各异、通常以独立批判着称的观察者们,不约而同地提到“奇点”的开放性、其对实际应用的关注、以及其内部伦理考量的严肃性时,GtEhA报告所塑造的那个单薄的“危险颠覆者”形象,开始出现了裂痕。
舆论的风向,发生了微妙而确实的转变。
一家原本转载了GtEhA报告并配发批评性社论的欧洲大报,在其科技版刊登了该报一位资深记者(并非首批嘉宾,但通过同行渠道获取了大量信息)的分析文章,标题是:《超越标签之战:探访“奇点”引发的关于技术未来的真实问题》。文章写道:“……争论的焦点,或许不应再局限于‘奇点’是否有‘原罪’,而应转向我们究竟希望技术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奇点’展示的另一种路径——更开放、更注重基础安全、更试图连接被遗忘的角落——无论其最终成败,都值得被认真对待,而非简单地贴上标签并试图封杀。”
李薇在内部复盘会议上,向林小一和苏晚晴汇报:“第一阶段舆论应对初步见效。直接为我们辩护的声音依然不多,但中立、客观探讨的声音明显增加了。GtEhA报告引发的恐慌性和跟风批评,已经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更重要的是,‘未来之窗’项目建立了宝贵的直接沟通渠道,第二批、第三批嘉宾名单已经排到了两个月后。”
苏晚晴点点头,目光看向窗外深城的夜景:“这只是开始。他们不会就此罢休。但我们已经证明了,用事实和开放的对话,可以穿透他们精心编织的迷雾。接下来,我们要让更多的事实被看见。”
林小一平静地接道:“让事实穿过迷雾,让选择定义未来。继续推进,把‘未来之窗’开到更多地方,把我们的合作网络建得更扎实。同时,准备下一阶段的主动叙事——关于我们正在与全球伙伴共同构建的、那个更具包容性的科技生态的具体蓝图。”
“奇点”这艘巨轮,在穿越了舆论的暗礁后,调整风帆,朝着更深邃、也更广阔的海域,继续坚定前行。他们深知,定义未来的权利,从来不是靠争论过去赢得的,而是靠每一个扎实的当下、每一次负责任的选择、每一份创造的真实价值,一点一点构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