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孤零零的了望塔,在陈牧眼中,如同棋盘上一个致命的邀约。
他没有选择绕行。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废土上,任何刻意的回避都可能意味着将后背暴露给未知的威胁。
他沿着旧铁路线基床的碎石,不紧不慢地向着那座小山丘走去。
距离塔楼还有五十米,他停下了脚步,身体微沉,融入一块巨石的阴影中。
他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扫视,而是化作了无数条无形的标尺,丈量着每一寸土地。
风向、光照、可能的射击死角、潜在的埋伏点……无数信息流在他脑海中汇聚,构筑出一副三维动态的战场模型。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正是这种“正常”,才最不正常。
他缓缓靠近,脚步踩在干燥的泥土上,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塔楼的底部,一扇用于通风的铁皮百叶窗,引起了他的注意。
铁皮的边缘有明显的卷曲和撕裂痕迹,固定用的铆钉被硬生生从砖墙里拔出,扭曲变形。
这是从内部,用蛮力撬开的。
地面上,三道清晰的拖痕从通风口一直延伸到旁边的灌木丛,末端,一滩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如同一个丑陋的句号。
血渍的凝固形态和颜色深度告诉陈牧,这件事至少发生在一周以前。
有人,或者说,有“东西”,从塔里被拖了出来。
陈牧蹲下身,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食指,轻轻捻起一点血渍旁的泥土。
没有异常的能量残留,不是变异兽的血。
是人类。
就在他起身准备进一步检查通风口内部时,他的左臂袖口,不经意间擦过了墙角一个毫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盒子。
“嘀——”
一声极其短促、尖锐,仿佛濒死哀鸣般的蜂鸣声突兀响起,又在零点一秒内戛然而止。
那个金属盒子顶端的红色指示灯,闪烁了半下,便彻底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陈牧的动作瞬间凝固,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到了极致!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个盒子上。
这不是普通的报警器。
它的型号是“壁虎-3型”震动感应报警器,十年前“传火者”哨站的标准配置!
这种装置的激活机制极为特殊,它并非对所有震动都有反应,而是只会被一个特定频率的微弱共振所唤醒——那是为了防止被变异兽的无意识冲撞或自然界的风吹草动所误触。
而刚才,他仅仅是袖口布料的轻微摩擦。
这说明,他身上携带的某样东西,或者他身体本身因为常年与“系统”共鸣而产生的某种微观振动,恰好就是唤醒这只“壁虎”的唯一钥匙!
这个发现,比看到一整队敌人还要让他心惊。
这意味着,他踏入的,是一个由过去的自己亲手布置,或者由“传火者”中的同僚所设下的、一个跨越了时空的陷阱……或者说,是一个身份甄别系统。
与此同时,数千公里外的火种基地,中央数据处理中心。
林九的面前,一道道数据瀑布飞速流淌。
他刚刚截获了一段匿名上传至公共备份网的异常数据包。
触发警报的关键词是“权限维持”。
这是陈牧当年为系统后台设下的最高级别的隐性指令之一。
数据包的核心,是一段时长仅有三秒的监控录像。
画面中,一只手,属于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将一枚m1911的套筒,稳稳地推入了一扇铁门的锁芯。
紧接着,一行隐藏在数据流最底层的日志,被他的程序强行解析出来:“认证通过,权限维持。”
陈牧!他还活着,而且正在与那些旧时代的遗留物发生互动!
林九的心跳漏了一拍,但手指却愈发冷静。
他立刻启动深度关联搜索,试图从浩如烟海的“数据坟场”中,找到与这个地点、这个时间点相关的任何信息。
很快,他成功恢复了一段三十年前,某个补给站紧急撤离时被部分销毁的加密日志。
日志内容大多是常规的物资清单,但就在林九逐行核对编号时,他的目光定格了。
清单的末尾,有一条手写添加的记录,潦草而急促:“额外配发:m1911,序列号:pm-1911-c-07734。”
这个序列号的尾数“734”,与陈牧最惯用的那把“初火”的内部钢印编号规律,完全一致!
但官方记录里,那把枪应该早已在“熔炉行动”中被销毁了!
林九立刻尝试反向追踪这条记录的信号源头。
终端屏幕上的代码疯狂滚动,最终,所有的信息流都消失了,只弹出一个孤零零的、空白的文件夹。
它的命名,让林九的呼吸为之一滞。
[p.m._cache_7]
prime mover,最初的推动者。
cache,缓存。
7号。
还不等他进行任何操作,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五分钟后,他监控下的另外三个,物理位置上与此地毫不相干的地下网络中继节点,竟像是被病毒感染一般,同步生成了同一个文件夹——[p.m._cache_7]。
依旧是空的。
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正在自我复制的谜题。
旧日的阴影,不止在虚拟世界蔓延。联合防卫学院,教官宿舍。
赵雷粗暴地扯下领口的扣子,将一天的疲惫和烦躁都发泄在动作上。
当他转身时,却愣住了。
他的书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用羊皮纸手绘的地图,墨迹陈旧,风格粗犷,正是陈牧当年的手笔。
地图上,用红笔清晰地标注着七个点,那是三十年前,陈牧亲手设立的七个临时紧急防线位置。
赵雷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拿起地图,翻到背面。
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几乎要被岁月磨平的小字,映入眼帘:“第七点未闭合。”
第七个点!
赵雷瞳孔骤缩,他立刻冲到墙边的战术光屏前,调出了现役的最高级别防御部署图。
通过与手绘地图的坐标进行比对,他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在地图上标注的第七个防线位置,由于地形复杂且资源价值低,在现行的防御体系中,确实存在一个长达三公里的巡逻盲区和火力缺口!
这个缺口,三十年来从未被任何人发现,也从未出过任何问题。
但现在,这张地图的出现,让这个“巧合”显得无比刺眼。
赵雷没有丝毫犹豫,他没有上报,那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质询和官僚流程。
他直接抓起内部通讯器,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夜间A组巡逻队,立刻增派两人,携带重火力,前往坐标734.155区域进行24小时驻防!理由?老子说那里有威胁,就有威胁!”
而在废土之上,一切的起始点。
陈牧已经离开了那座诡异的了望塔。
他沿着铁路线,在距补给站约十公里处的一处断崖下扎营。
夜色深沉,他升起一小堆几乎无烟的篝火,从随身的工具包里取出各种零件,进行例行的检查和保养。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一把毫不起眼的废弃扳手时,动作停住了。
扳手的金属表面,被磨损得非常光滑,但在某个特定的反光角度下,一个极浅的符号显露了出来——一个由三个同心圆和一条贯穿中心的直线组成的图案。
这是他早年在“传火者”的地下武器库中,为了标记自己惯用的工具而独创的符号!
这把扳手,是他当年用过的。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谁,把它放在了这个工具包里?
陈牧凝视着那个符号,眼中情绪翻涌,但最终还是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将扳手不露痕迹地放回了原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地平线时,陈牧熄灭了篝火,收拾行装。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扫过营地外围。
那里,多出了一圈崭新的踩踏痕迹。
那些脚印分布得极为规律,呈一个完美的环形,将他昨夜的营地整个包围在内。
从脚印的深浅和间距判断,来人不止一个,且都是潜行高手。
他们来过,观察过,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陈牧抬头,看向太阳升起的方向,阳光有些刺眼。
他拉低了帽檐,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半小时后,当他再次回头望去,那圈神秘的脚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这片大地上彻底抹去。
远方,林九仍在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几个不断自我复制的空白文件夹。
[p.m._cache_7]。
cache,缓存……缓存通常是为高速读取预留的临时空间,它本身是空的,但它的存在,意味着一个庞大的、需要被快速调取的主体,就在附近。
第七号缓存……赵雷收到的地图上有七个防线点,提示是“第七点未闭合”。
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这个文件夹不是一个容器,它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信标,一个……钥匙孔。
一把等待着正确钥匙的,通往陈牧三十年前埋下的最大秘密的——钥匙孔。
而现在,这把钥匙孔,正在整个网络的底层,疯狂地,无声地,自我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