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警示灯在颠簸的车厢内疯狂闪烁，那刺耳的电子蜂鸣声，比窗外呼啸的风雨和引擎的轰鸣更加尖锐。
“刹车！刹车失灵了！”吴哲的声音变了调，他死死抓着面前的电脑，脸色惨白，“他黑进了车载系统！这个混蛋！”
“抓稳了！”齐桓怒吼，他一把推开面前的医疗杂物，用自己的身体死死顶住林峰的担架侧面，“伍六一，许三多！护住担架！别让它翻了！”
“是！”
伍六一和许三多几乎是凭着本能，一左一右扑在了担架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林峰和那套脆弱的生命维持系统压在身下。
越野车像一头脱缰的野兽，在泥泞湿滑的下坡路上疯狂加速。车轮卷起的泥浆狠狠拍打在车窗上，让本就昏暗的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右边！是个急转弯！来不及了！”吴哲看着导航地图，发出了绝望的喊声。
齐桓猛地向右打死方向盘，轮胎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车身在失控的边缘疯狂摇摆。
“所有人！准备撞击！”
这是齐桓喊出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巨大的撞击力传来。车头狠狠地撞上了弯道内侧的山壁。
金属扭曲撕裂的声音，玻璃爆碎的声音，人和设备在车厢内翻滚碰撞的声音，瞬间交织在一起。
许三多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被一柄巨锤砸中，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紧牙关，双臂收得更紧，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变成了一块人肉盾牌，死死地护着身下的担架。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班长史今教过他，袁朗教过他，林峰也教过他。
不抛弃，不放弃。
……
几乎在越野车失控的同一时刻，伐木道上的雨林，也从一个狩猎场，变成了一个绞肉机。
“队长！我后方！还有人！”
成才的吼声刚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密集的火舌就从他后方和侧翼的山坡上喷吐而出。子弹“嗖嗖”地从袁朗和马奇的头顶飞过，打在他们藏身的树干上，木屑四溅。
“隐蔽！反击！”袁朗当机立断，一个翻滚躲到了一块岩石后面，同时对着通讯器低吼，“成才！报告敌人数量和方位！你需要支援吗？”
“至少一个四人火力小组！他们冲着我的位置来的！队长，你们先别管我！那个『医生』要跑！”成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但没有慌乱。
袁朗探出头，飞快地瞥了一眼。
那个被称为『医生』的男人，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混乱，脸上那学者般的好奇微笑，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诡异。
他根本没想跑。
“马奇！压制住那个穿风衣的！别让他有任何机会！”袁朗吼道。
“明白！”马奇的自动步枪开始怒吼，一道火线精准地泼洒在『医生』脚下的泥地里，阻止他向任何方向移动。
可对方的火力太猛了。从后方包抄过来的佣兵小组，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战术配合极为默契，交叉火力网将袁朗和马奇死死地压制在掩体后面，抬不起头。
“队长！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分割我们！成才那边压力太大了！”马奇一边更换弹匣一边喊道。
袁朗心里清楚，敌人这是典型的围点打援战术。他们用一个火力小组强攻成才这个狙击点，逼迫自己和马奇去救援，从而露出破绽。而那个『医生』，就是这场棋局中，最致命的诱饵。
“成才！自由射击！清理掉你身边的威胁！我们自己想办法！”袁朗下达了新的命令。
“收到！”
山坡上，成才已经放弃了对『医生』的锁定。他像一条泥鳅，在湿滑的灌木丛中快速翻滚，离开了自己原来的狙击阵地。
刚才那一轮集火，几乎把他之前伪装好的一切都掀了个底朝天。
他靠在一棵大树背后，剧烈地喘息着，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额头流进眼睛里，一片酸涩。
“想抓我？没那么容易。”他喃喃自语，眼神却变得冰冷。
他没有急着还击，而是从战术背心上摘下一枚小巧的潜望镜，小心翼翼地探出去，观察着敌人的动向。
四个人，成品字形交替掩护，正在向他刚才的位置包抄过来。动作标准，装备精良。
成才的嘴角咧开一丝冷笑。
他悄无声息地向侧后方移动，利用复杂的丛林地形，绕到了一个敌人意想不到的角度。他趴在泥水里，将狙击枪的枪口从两片巨大的芭蕉叶之间伸了出去。
镜子里，一个端着枪，正小心翼翼搜索前进的佣兵的侧脸，被迅速放大。
成才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雨声，风声，远处的枪声，似乎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准星和目标。
……
撞毁的越野车里，一片狼藉。
齐桓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额头被撞破了，温热的血液流下来，糊住了半边眼睛。
“都……都怎么样？报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大声问道。
“我没事！”吴哲的声音从一堆变形的设备里传来，他正在费力地往外爬。
“还……还行。”伍六一的声音有些虚弱，他的胳膊被一块变形的铁皮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在流血。
“我……我也没事……”许三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慢慢地从担架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林峰。
“林峰！林峰怎么样了！”
齐桓的心猛地一沉，也顾不上自己，连滚带爬地扑到担架旁。
撞击的瞬间，许三多和伍六一用身体护住了林峰本人，但他身上的生命维持系统，却没那么幸运。
监护仪的屏幕已经碎裂，闪烁着不祥的雪花点。连接着林峰身体的几根管线，在一阵急促的“滴滴”报警声后，上面的指示灯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该死！”齐桓一拳砸在变形的车厢壁上，“主电源被撞坏了！备用电池也出现了故障！我们正在失去他！”
吴哲终于爬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一幕，立刻冲到设备旁，试图进行修复。
“没用的！电池模块物理损坏，修复不了！”他检查了几秒钟，就得出了绝望的结论，“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齐桓看了一眼监护仪上最后几个还在闪烁的参数，声音沙哑地说道：“按现在的衰减速度，最多……十分钟。十分钟后，所有的维生功能都会停止。”
十分钟。
这个数字让车厢内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通讯呢？能联系上队长吗？”伍六一一边用布条简单包扎自己的伤口，一边问道。
“不行！”吴哲用力地敲打着通讯设备，“车载电台毁了，单兵通讯器在这里也没有信号！我们被困住了！”
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许三多看着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越来越平缓的曲线，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不会的……林峰不会有事的……”他哽咽着，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样，再做一次心肺复苏，却被齐桓一把按住。
“没用的，三多。”齐桓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力，“他现在的情况，物理按压只会加速器官的衰竭。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医生』，还有他手里的东西。”
唯一的希望，却远在天边，并且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雨林的喧嚣中，并不算特别响亮，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节奏感。
正在搜索前进的四人佣兵小队中，走在最左侧的那个人，身体猛地一僵，他的头盔上爆开一个窟窿，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狙击手！他在我们九点钟方向！”小队队长立刻反应过来，怒吼着下令，“火力压制！快！”
剩下三人立刻调转枪口，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疯狂扫射。
但成才早已不在那里。
一击得手，他甚至没有去看结果，立刻收枪，再次转移阵地。
他就像一个丛林中的幽灵，利用敌人被短暂吸引注意力的机会，不断地变换着自己的位置，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第二个。”
成才冷静地更换了一个位置，再次举枪。
镜子里，另一个正在更换弹匣的佣兵，成为了他的新目标。
“砰！”
又是一声枪响。
那个佣兵的动作停滞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绽开的血花，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他在耍我们！他在移动！”佣兵队长快要疯了，他对着通讯器大吼，“我们需要支援！重复，我们需要支援！那个狙击手是个怪物！”
然而，他的通讯器里，只传来一阵忙音。
……
伐木道上，袁朗和马奇的压力骤然一轻。
“是成才！他干掉了两个！”马奇兴奋地喊道。
袁朗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看了一眼依旧站在雨中，面带微笑的『医生』，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个男人太镇定了。
镇定得不正常。
他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自己手下的死活。
就在这时，『医生』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通讯器，放到了嘴边。
“袁朗队长，看来你的狙击手，比我想象的要优秀一些。不过，游戏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清晰地传到了袁朗和马奇的耳机里。
“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袁朗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马奇保持警惕。
“我知道，你们有一辆车，载着那个叫林峰的士兵，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医生』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也知道，吴哲少校破解了我的数据卡，并且知道了我的『作品』是多么的精妙。”
他顿了顿，似乎很享受袁朗此刻的沉默。
“所以，你们应该很清楚，没有我，没有我手里的『基液』，没有我这台独一无二的分析仪，林峰，必死无疑。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为了增加一点游戏的趣味性，我顺便让你们那辆车的刹车系统，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算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撞在某个山沟里，并且失去了和你们的联系。”
袁朗的心，沉了下去。
“而你们，”『医生』的目光扫过袁朗和马奇的藏身之处，又看了一眼成才所在的山坡方向，“也被我的另一队人马困在了这里。虽然他们现在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但拖住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摊了摊手，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现在，牌局很清晰了。我手里，有你们所有人的命，包括林峰的。而你手里，有我想要的那张数据卡。”
他看着袁朗，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用那张数据卡，来换你和你手下的命，以及那个叫林峰的士兵，最后一点可怜的生机。”
“你，换，还是不换？”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袁朗的心脏。
数据卡里，是这种恐怖纳米毒素的核心机密，一旦交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不交，林峰立刻就会死，成才、马奇，还有他自己，也会陷入一场血腥的围歼战。更不用说，还有失联的齐桓、吴哲他们，生死未卜。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选择题。
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怎么？很难决定吗？”『医生』似乎看穿了袁朗的挣扎，他轻笑一声，“袁朗队长，让我再提醒你一句。你们的军人信念，『不抛弃，不放弃』，真是令人感动。可是，当一个人的命，和更多人的命，以及国家的安全放在天平上时，你们又该如何选择呢？”
“放弃林峰，你们违背了信念。”
“放弃任务，你们违背了职责。”
“真是……一个完美的悖论，不是吗？”
袁朗的拳头，在岩石后面，捏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电流声，突然从他的耳机里响起。
是吴哲！
“……队长……听到……吗……”
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巨大的杂音，艰难地传了过来。
“吴哲！报告你们的情况！”袁朗立刻回应。
“……车……毁了……我们被困在……坐标……”
“林峰怎么样！”
耳机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齐桓那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嘶吼，穿透了所有的干扰。
“队长！生命维持系统即将失效！我们只剩下最后三分钟！！”
三分钟。
『医生』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
他看着袁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仿佛在说，你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