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前方,施队长逆着风雨转过身,双手拢成喇叭状,不知道在喊什么。豆大的雨点砸在冻土上,发出“噼啪”的响声,三十米外的喊声完全被雨声吞没,根本听不清。
刘忠华眯起眼睛,透过密集的雨帘,看见施队长干裂的嘴唇不停开合着,从口型判断,应该是在提醒大家“小心冰面”“别慌,慢慢走,不要因为心急而摔伤了”。这个四十岁的转业军人,一直像老母鸡护崽似的操心着这群知青,此刻他军绿色棉袄的肩头,已经洇出了一大片深色的水痕,显然也湿透了。
就在施队长喊话后没多久,雨势突然减弱了不少。众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天空就传来 “噼里啪啦”的脆响。起初是酸枣大小的冰雹,虽然个头小,但速度快、数量多,砸在人身上又痛又痒,打在芦苇捆上像炒豆子一样密集。
风再紧一些,冰雹越来越急促,就像心急的人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往下砸。更可怕的是,冰雹越来越大,从酸枣变成青枣大小,又从青枣变成核桃大小,最后竟然有鸡蛋那么大!
这么大的冰雹砸在身上,隔着湿棉衣都能感到钝痛,不少人疼得直咧嘴,却不敢停下脚步。刘忠华看见女知青李秀兰突然蹲了下去,捂着后颈,脸色苍白,他赶紧走过去一看,原来一颗核桃大的冰雹正中她后颈,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块紫红的印记,看着就疼。
不知是谁喊了句“举芦苇挡着!”,大伙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把背上的芦苇捆举过头顶,护住身子。几个机灵的男知青迅速凑到一起,把三捆芦苇搭成了一个三角棚,支撑起一个临时庇护所,五六个人缩着身子挤在一起躲避冰雹,抱团取暖。
可即便这样,每个人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呵出的白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氤氲成雾,很快就在芦苇上结了一层薄冰。湿透的棉衣紧贴着皮肤,凉嗖嗖的感觉逐渐变成了冰冷,不少人浑身哆嗦,嘴唇都冻得发白发紫,牙齿不停地打颤。
然而,这临时避难所刚搭好十分钟,一阵妖风突然卷着雪粒子呼啸而来,力道大得差点把三角棚掀翻。奇怪的是,冰雹奇迹般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风、更浓的雾,还有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雪像撕碎的棉絮一样往下落,浓雾弥漫在天地间,能见度骤降到不足五米,眼前只剩下混沌的白色,整个大地似乎都变得极为狭窄,让人心里发慌。
刘忠华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三米外的几个人,因为大风刮跑了芦苇捆,急得四处乱跑去抢,可没跑几步就被浓雾吞没,再也看不见踪影。幽闭的恐惧感突然像冰冷的蛇一样爬上脊背,让他浑身发冷。他急忙往记忆中人群聚集的方向摸索,脚下却被冻硬的芦苇根绊了个跟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眼前顿时冒起金星,耳朵也嗡嗡乱响。这一摔让他半天缓不过气,脸颊贴着冰冷的雪地,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层,冻得他牙齿打颤。
缓了片刻,刘忠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他太清楚了,现在气温这么低,要是在雪地里趴久了,身体很快就会被冻僵,到时候就算有人想救他都难,搞不好真会变成这茫茫雪原上的一个大冰块。他挣扎着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全都被冰水浸透了,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寒意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让他感觉自己就像赤着身子泡在冰水里一样。
湿透的棉衣像铅块一样坠着身体,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冰碴在衣服里摩擦的“咯吱”声。刘忠华赶紧原地跳跃取暖,却听见衣摆甩出冰水的声音,“滴答滴答”落在雪地上,这件陪伴他三个冬天的棉袄,此刻已经成了一个移动的水囊。漫天的大雾让他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是不是在梦里?这种错觉让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一阵阵困意袭来。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刘忠华心里警铃大作,急忙歪斜着嘴巴,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冰冷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让意识保持清醒——在雪地里睡觉,就等于在等死。
“喂!你们等等我!有人吗?”刘忠华朝着浓雾大喊起来,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他喊了几十声,却听不到任何回音,他的喊声像投入大海的石子,瞬间被风雪撕得粉碎。他揣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十几步,突然想起自己的火柴还在老王那里,赶紧转身往回跑,期望能在刚才摔倒的地方遇到走散的人,顺便把火柴要回来——没有火,就算找到避风的地方,也没法取暖,一样会被冻死。
“喂!有人吗?老王!你在不在?”刘忠华奋力呼喊着,周围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太冷了,他蹲下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想找找有没有备用的火柴,可摸了半天,只摸到了几个冻硬的玉米面馒头。他这才失望地想起来,刚才割芦苇的时候,老王抽烟没了火,跟他借了火柴,后来忙着收工,忘了要回来。
“该死!我这是办的什么熊事儿!”刘忠华恨得咬牙切齿,狠狠捶了一下身边的雪地,溅起的冰渣扑在脸上,疼得他直皱眉。没有火种,在这暴风雪里,他的处境变得越来越危险了。
郁闷了片刻,刘忠华忽然一拍大腿——自己身上没火柴,不代表同行的人身上也没有啊!他赶紧将捆芦苇的麻绳松出一截,攥着绳子一头,像牵着缰绳似的拽着芦苇捆往前走,每走几步就扯着嗓子喊:“有人吗?谁身上带火柴了?”可风雪太大,他的声音刚飘出去就被吞噬,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走着走着,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钻进脑子里:“该死!我迷路了!”在这茫茫雪原上,一旦走错方向,别说找队友,能不能熬过今晚都是个问题,最后只能被活活冻死。刘忠华僵在原地,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情绪瞬间变得狂躁。“啊!有没有人啊!施队长!王卫东!你们在哪儿!”他扯着嗓子拼命大喊,喊到最后嗓子又干又疼,脖梗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可周围依旧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