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亮,晨雾笼罩着山门。断崖和残碑被雾气缠住。云绮月站在高台边上,脚下是旧木板,缝隙里还湿着,昨夜的露水没干。
她一动不动,像块石头。只有呼出的气在冷空气里变成白雾。
玉简藏在袖子里,贴着胸口。温度比昨天低了点,中间那道裂痕还在。她不想碰它。每次碰到,心里就难受。记忆会回来,还有那个声音,她不想听。
她只看着广场。
下面已经站满了人。
紫霄仙门的弟子排成三列,穿着统一的青色长衫。风吹起衣角,他们站得整齐。很多人脸色发白,眼神累,有人死死抓着剑柄,手都僵了。
青羽宗的弓手站在前面一点,背着箭匣。手指搭在弓弦上,没松开。他们的目光很尖,一直扫来扫去,哪怕现在安静,也没放松。
南岭散修三五成群靠在柱子边。有的吃干粮,碎屑掉在衣服上也不管;有的闭眼休息,怀里抱着生锈的刀;还有一个老头坐在地上,手里捏着铜钱,嘴一张一合,像是在算命。
北境巡卫站着不动,铠甲没脱,肩上有霜。他们脸上很疲倦,但腰杆挺直,像铁打的一样。
没人说话。
整个广场很静。风穿过石柱,发出呜呜声。
陈远也在人群里,站第一排。他的手不抖了,指甲缝里的泥还没洗。那是昨晚从西岭雪地爬回来时留下的。他以前连杀鸡都不敢看,现在能在夜里守一整晚。他站得笔直,眼睛盯着高台上的云绮月,好像只要看着她,就能有力气继续撑下去。
云绮月往前迈一步,木板“吱呀”响了一声,在这安静里特别清楚。
“我知道你们都累了。”她说。
声音不大,没用灵力传音,但每个人都听到了,像直接说进心里。
人群有了动静。有人低头,有人握拳,有人悄悄擦脸,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我昨晚也没睡。”她继续说,语气平平的,“我想了很多事。师父教我画符,第一次画歪了,墨滴在纸上,像个哭瞎的眼。母亲最后一次牵我的手,她说:‘别怕黑,月亮总会出来的。’”
她顿了顿,喉咙动了一下。
“我还想,如果我们输了,以后这些事就没人记得了。教孩子写字的人,晒药草的老人,等丈夫回家的女人……他们的日子都会没了,被魔气吞掉。”
她慢慢看过去,一张张脸。年轻的,老的,有伤疤的,也有看起来还小的。每张脸背后,都是一个普通人。
“但我们不能输。”她声音沉下来,“不是非赢不可,而是后面还有人要活。”
她抬手指向远处的山门。那边能看到几缕炊烟,阳光照在屋顶上,有点暖。
“那里有孩子在练字,一笔一划写‘平安’;有老人坐在门口晒药,哼着老歌;有夫妻在等对方回家,桌上温着汤。他们不知道魔族来了,也不知道封印快破了。他们只知道,天亮了就能开门,就能看见太阳。”
有人低头,有人攥紧拳头,有人眼角红了。
“这三十七天,我们做了很多。”她语气变冷了些,“东线阵眼加固三次,每次都有人回不来。西岭设了七重陷阱,埋雷的人冻掉了半只耳朵。北渊湖底放了三百六十枚震魂雷,下水的修士有三个再没浮上来。”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有点抖,但她稳住了。
“你们中有人三天没睡,靠丹药撑着;有人换了五次岗,鞋底磨穿了都不知道;有人在雪地趴了一夜,就为确认敌人有没有靠近。你们流的血,走的路,熬的夜,都不是白费的。”
她看向陈远。
“陈远,你在北线守了五个晚上。换来的不只是时间,是我们所有人能站在这里的机会。”
少年猛地抬头,眼睛红了,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但他把胸膛挺了起来,像要把这句话记进骨头里。
“我不是夸谁。”她声音稳了,“我只是让你们知道,你们做的事都有意义。没有白流的血,也没有白熬的夜。哪怕你只是递了一壶水,扶起一个倒下的人,那也是这场战争的一部分。”
南岭散修首领睁开眼,笑了,咽下嘴里的干粮,大声说:“那当然!老子拼命可不是为了听你说教!”
旁边有人笑了一声。气氛松了点。有人轻轻撞同伴一下,有人说:“谁要听讲?打就是了!”
“我不是来讲道理的。”她看着他,“我是告诉你们——这一战,我们要一起打。不是谁命令谁,也不是谁替谁死。是我们,站在一起,面对同一个敌人。”
她走下一级台阶,站得更低了些,像是和他们平视,不再是高台上的统领,而是并肩的人。
“我不保证你们都能回来。”她声音轻了些,但更清楚,“但我能保证,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这个名字就会被记住。不是刻在石碑上,是留在活人嘴里。他们会说,那天我们也站着,谁都没退。”
风大了点,吹乱她的头发,一缕贴在脸上,她没去撩。她静静看着他们,眼里有一点光。
叶凌轩站在台边,双手垂着,一句话不说。他眼神复杂,有担心,有敬佩,还有一点心疼。他知道她扛着什么,也知道那块玉简意味着什么。但他没问,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不会倒的山。
柳萱儿在弟子群里,鼻子酸,却笑了。她想起十年前刚进师门,那个躲在树后不敢见人的小姑娘。现在那个姑娘站在万人前,说话像钟声,眼神亮得吓人。
“我们不是为了争功。”云绮月声音提起来,“也不是为了证明谁厉害。我们是为了将来还能有人练剑、种花、谈恋爱。是为了十年后,有个孩子能在春天醒来,推开窗,看到院子里桃树开了花,笑着说:‘今年的花开得真好啊。’”
她抬头看天。东方的云裂开,一道金光照下来,落在地上。
“我要的是一个能回来的世界,不是一个只能祭奠的坟场。”
话刚说完,南岭散修首领突然站起来,抽出短刀往地上一插,刀身进石缝三分,嗡嗡响。
“老子这条命早就豁出去了!今天不死,就赢!”
北境巡卫齐声吼:“血不会凉!”
青羽宗弓手拔箭向天,三箭齐发,破空声撕开雾气,箭头燃起火光,在空中炸出三朵火莲,一闪就灭。
“誓死守护!”不知谁喊了一句。
第二句跟着响起。
第三句。
越来越多的人举手,握拳大喊。声音一层叠一层,像潮水冲上来,震动山岩,惊飞鸟群。紫霄仙门的弟子纷纷解下符箓扔向空中,符纸自燃,化作星火,随风飘舞。
云绮月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她慢慢抬起右手,掌心向外。
和昨天一样。
这一次,不用说话。
所有举起的手都朝向她,十指如林,像一片从废墟里长出来的树,倔强又挺直。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公主,也不是独自背秘密的女孩。她是大家愿意相信的方向,是黑暗里的一束光。
叶凌轩看着她的背影,终于走上高台,站到她身后左边。柳萱儿也从人群走出,站到右边。两人没说话,只是并肩站着,成了她的影子。
紫霄仙门代表起身,整理衣服,抱拳行礼。青羽宗长老摘帽低头。南岭散修首领拔出另一把刀,交叉插在地上,双刀像门,表示生死同路。北境巡卫统领单膝跪地,右手按胸,铠甲发出声响。
他们没喊口号,动作却一致,像练过千百遍。这是不用说出口的承诺,是用命写的约定。
云绮月放下手,看了一圈。
“现在回去,检查装备,清点人数。”她说,“别冒进,也别松懈。等下一个信号。”
人群开始撤。
脚步整齐,兵器收回,队列不乱。没人跑,也没人吵。他们走得慢,像在走一段必须走完的路,每一步都很重。
云绮月还站在高台上。
柳萱儿走到她身边,轻声问:“他们都准备好了。”
她点头,手指轻轻压在袖口,隔着布摸着玉简。
叶凌轩走近,低声问:“你还撑得住吗?”
她刚要答,袖子里的玉简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热,也不是跳。
是颤。
像里面有什么醒了,轻轻碰了她一下,带着熟悉的节奏,像在叫她。
她立刻抽出玉简。
表面的裂痕更深了,边缘透出一丝淡淡的红光,像雾,不像血。光很弱,但一直闪,像深渊尽头的一口气。
倒计时变了:
【协议重启倒计时:71:56:49】
数字一秒一秒往下走,停不住。
她盯着那行字,呼吸一顿。
这不是警告。
这是回应。
她心跳快了一瞬,马上压下去,像压住一场风暴。
“没事。”她说,声音平静得像冰,“只是它感应到了什么。”
“什么?”叶凌轩皱眉,看着她发白的手指。
她没答,把玉简翻过来,指尖划过背面新出现的一道细纹。那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像闭着的眼睛,又像没画完的符,和她掌心的生命线有点像。
柳萱儿觉得不对,上前一步:“怎么了?”
云绮月没马上答。她闭了下眼,脑子里闪过昨晚的梦——无边的黑海,海面漂着无数破碎的脸,都在喊她的名字。海底深处有座古老祭坛,中间立着一块和她一样的玉简,只是上面的字,是血写的。
“西面高地的黑气……”她低声说,声音快被风吹走,“不是试探。”
两人同时看她。
她睁眼,目光锋利。
“是召唤。”
“它们不是在进攻,是在唤醒什么东西。而这块玉简……”她捏紧它,“它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