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司主管陈远领了皇帝杨勇旨意后,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立刻动用了情报司在北疆与关中之间最为隐秘、迅捷的一条通信渠道——
一支经过特殊训练、能够在复杂天气和环境下日行数百里的信鸽小队。
将皇帝那“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安全”、“即刻营救”的严令,用密写药水仔细誊写于特制的薄绢之上,封入细小的防潮铜管,牢牢缚于信鸽健壮的腿爪之上。
望着那几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信鸽扑棱着翅膀,如同利箭般刺破朔方城上空尚未散尽的战争阴云,向着西南方向的长安疾飞而去,陈远的心中沉甸甸的。
此次行动,关系到陛下的至亲之人,绝不能失败!
…………
长安,城西某处隐蔽的安全屋。
此处原是城中一家早已倒闭的小染坊后院,被情报司以商人身份秘密买下,几经改造,外表看来与左邻右舍的破败民居并无二致,院内却别有洞天,设有暗室、地道,且视野开阔,便于观察与撤离。
屋内,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布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一名身着粗布衣衫、作寻常妇人打扮的情报司女探子,代号“梅姑”,正满脸忧色地搂着一个约莫四五岁、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女童。
女童便是兰陵公主杨慧茹与柳述的独女柳雅,小名丫丫。
她继承了母亲秀美的眉眼。
此刻他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如同一只受惊后瑟瑟发抖的小猫。
“呜呜……梅婆婆……娘亲……我要娘亲……爹爹为什么也不回来……”
丫丫的小手紧紧攥着梅姑的衣襟,声音因为持续的哭泣而变得沙哑微弱,每一次抽噎都牵动着屋内所有情报人员的心。
梅姑年约三旬,实际年龄比看上去要大些,常年的潜伏生涯在她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皱纹。
她负责照顾丫丫已有一段时日,早已将这个玉雪可爱、却命运多舛的孩子视若己出。
她轻轻拍着丫丫瘦小的背脊,感受着那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思念而不住的颤抖,心中充满了怜惜与酸楚。
她用一种尽可能平稳、温柔的语调,低声安抚着,声音带着一种神奇的、让人安心的力量:“丫丫乖,不哭了啊……娘亲和爹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办完了就会回来接丫丫的。你看,梅姑姑在这里陪着你呢,还有外面的张叔叔、李伯伯,都在保护丫丫,等着娘亲爹爹回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拭去丫丫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珠。
“丫丫不是最喜欢吃梅姑姑做的糖蒸酥酪吗?姑姑这就去给丫丫做,好不好?等丫丫吃完,睡一觉,说不定一睁眼,就能看到娘亲了……”
然而,年幼的丫丫虽然懵懂,却似乎也敏锐地感知到了家中近日不同寻常的气氛——父母接连不归,家中多了许多陌生的“叔叔伯伯”,他们神色凝重,进出悄无声息。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她的不安愈发强烈。
“你骗人……呜呜……上次……上次你也这么说……”
丫丫哭得更凶了,小脑袋埋在梅姑怀里,肩膀一耸一耸。
“是不是……是不是那些坏人……把娘亲抓走了?爹爹……爹爹是不是也被坏人打了?”
童言无忌,却恰恰戳中了最残酷的现实。
梅姑心中一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将丫丫搂得更紧些。
“不会的,丫丫别瞎想。”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斩钉截铁。
“丫丫,你娘亲和爹爹不会有事的。丫丫要相信梅姑姑,相信……相信洛阳的皇帝舅舅,他一定会来救娘亲和爹爹的,一定会来接丫丫回家的!”
提到“皇帝舅舅”,丫丫的哭声稍微顿了顿,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带着一丝疑惑和微弱的好奇。
在她的记忆里,对这个称呼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那是母亲偶尔会对着北方出神时,低声念叨的亲人。
“皇帝……舅舅?” 她小声重复着,仿佛这个称呼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
“对,皇帝舅舅。”
梅姑肯定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崇敬的光芒,她压低声音道:“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是大隋的天子!他已经打败了北边那些最凶的突厥坏人,现在,他就要来长安了!等他来了,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丫丫和娘亲爹爹了!”
丫丫天真的问道:“真的吗?”
梅姑笑着说道:“梅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丫丫?乖丫丫,听话,赶快睡觉吧,梅姑姑陪着你,说不定明天一早上你的爹爹和娘亲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好! 丫丫这就睡觉!”
丫丫就乖乖躺到床上睡觉了。
梅姑好不容易将丫丫哄睡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出了屋子对屋门口两名面色沉肃的男子低声道:“丫丫一直哭,好不容易睡了。孩子还小,长时间见不到父母,怕是要出事。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两人闻言,沉默的点了点头。
…………
长安城另一处,一座门楣高大、看似与寻常官宦之家无异的府邸深处,密室之中。
烛光将几个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这里是情报司长安站的一处秘密据点。
负责此次营救行动的核心人员,代号“掌柜”的中年男子,面色凝重地用手指蘸着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划拉着。
“齐王府,高墙深院,守卫分三班,十二时辰不间断巡逻,尤其是内院,李元吉那厮增加了至少一倍的人手,皆是其蓄养的死士,警惕性极高。京兆府大牢,更不必说,三道铁门,内外皆有狱卒,牢头是李元吉的人,油盐不进。”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而且,这两处地方,距离右骁卫的驻地都不远,快马加鞭,半炷香内,至少能赶到两百甲士。”
旁边一个身材精干、眼神锐利的年轻人,代号“影子”,忍不住低声道:“掌柜,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硬拼不行,下毒?制造混乱?或者……我们想办法混进去?”
“混进去?”
另一个年纪稍长、面容憨厚如同老农,代号“石匠”的男子,摇了摇头。
他负责情报司在长安的武器藏匿和部分土木作业。
“齐王府如今如同铁桶,生面孔根本靠近不了内院。大牢那边,就算买通一两个狱卒,也只能在外围活动,柳驸马被单独关押在重犯区,没有李元吉的手令,谁也进不去。至于制造混乱……动静小了没用,动静大了,立刻就是大军围剿,我们暴露了不要紧,长公主和驸马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意味着什么。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一种无力的焦躁感在每个人心头蔓延。
敌人很强大,且占据了绝对的地利,他们这些潜伏在暗处的影子,力量实在有限。
“掌柜”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桌面上那摊渐渐干涸的水渍上,仿佛下定了决心:“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强攻劫狱是下下策,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我们必须借力,要智取。”
“借力?智取?咱们借谁的力?” “影子”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