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昌河离开后的暗河总舵,似乎并未有太大变化,但苏晚晚却能隐约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弦悄然绷紧了。巡逻的守卫更加频繁,慕雨墨、慕雪薇等人外出的时间明显减少,连最沉迷阵法的慕青羊,也常在演武场与人对练,神色多了几分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息,只是这风雨似乎被挡在了暗河层层迷雾之外,未曾真正波及到深处。
苏晚晚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她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藏书阁和与慕家姐妹的相处上。藏书阁里的典籍浩如烟海,虽涉及核心武学与秘辛的楼层她无权进入,但那些地理志异、江湖轶闻、甚至一些偏门的杂学笔记,已足够她汲取养分。她开始尝试以暗河为背景,构思新的故事,将听到的只言片语的传说、观察到的独特风俗、甚至慕青羊那些奇思妙想的阵法雏形,都融入笔端。她笔下的人物,渐渐少了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多了几分属于这片土地的真实与厚重。
慕雨墨有时会带来外界最新的“晚夜”小说售卖情况,语气兴奋:“晚晚,你的书现在可火啦!连南诀那边都有人高价求购!好多人在猜‘晚夜’到底是哪位退隐的高人,还是哪个世家培养的秘密笔杆子呢!” 苏晚晚只是笑笑,将稿费小心收好。这是她安身立命的资本,也是她与外界唯一微弱而安全的联系。
慕雪薇则会不动声色地指点她一些基础的防身技巧和药理常识,美其名曰“为了你写的故事更真实”。苏晚晚学得很认真,她知道,在这个世界,多一分自保的能力,就多一分生机。苏暮雨偶尔也会出现,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但看向苏晚晚的眼神少了最初的审视,多了些温和。他有时会与她探讨书中人物的命运,言语间偶尔会流露出对“自由”和“责任”的思索,让苏晚晚隐约觉得,这位苏家家主心中,似乎也藏着不为人道的重负。
日子在平静与潜藏的紧张中一天天过去。苏晚晚渐渐习惯了暗河的作息,习惯了空气中淡淡的雾气和草木清香,甚至习惯了在某些夜晚,听到极远处传来的、仿佛被雾气过滤过的、若有似无的金铁交击或呼喝声。她知道,那是暗河子弟在训练,或是执行某些不为人知的任务。她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安静的影子,观察着,记录着,同时也被观察着,保护着。
苏昌河留下的那个锦囊,被她小心地贴身收藏。那锦囊触手生温,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能量,让她在独处或感到不安时,能获得一丝奇异的平静。她有时会拿出来摩挲,想起他离开前那句“你知道该相信谁”,心中便泛起复杂的涟漪。相信谁?是那个救了她、庇护她、却也将她带入这漩涡的萧若风?还是这个将她“掳”来、看似危险莫测、却又给予她意想不到自由和关照的苏昌河?她理不清。
天启城,琅琊王府。
萧若风站在书房巨大的沙盘前,上面标注着西南地域的山川河流。李心月与几名心腹暗卫肃立一旁。
“王爷,根据这几个月的排查,结合暗河可能需要的特殊物资流向,以及西南地区近十年的人口异常流动和隐秘势力变迁,我们锁定了三个最有可能的区域。”一名擅长追踪的暗卫指着沙盘上被朱砂圈出的位置,“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都与外界有若隐若现的商贸或消息往来,符合一个庞大组织隐藏根基的特征。”
萧若风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那三处区域,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排查进度如何?有何发现?”
“回王爷,这三处皆布有疑阵,且戒备森严,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但其中两处,都发现了大型的迷踪阵法和毒瘴痕迹,手法与唐门有相似之处,但又似是而非,更为古老诡谲。而最后一处……”暗卫顿了顿,语气有些不确定,“最后一处看似最平常,但周边村落的百姓,对山中情况讳莫如深,且体格健硕者比例奇高,不似寻常山民。我们的人尝试从地下水脉和风向痕迹推测,发现该地深处可能有巨大的地下空洞结构。”
“地下空洞……”萧若风沉吟,“暗河,暗河……或许,真正的总舵并非建在山中,而是……藏于山腹之下,依托地下暗河而建?”这个猜测让他眼中精光一闪。若真如此,难怪暗河能隐匿数百年而不被彻底发现。
“王爷,是否要加派人手,重点探查这最后一处?”李心月问道。
萧若风摇头:“不,三处都要查,但要更小心。苏昌河心思缜密,狡兔三窟,这三处可能都是幌子,也可能互为犄角。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能确定苏晚晚就在那里的证据。”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不,她一定活着。”
他必须确认她的安危,确认她的“自愿”是否属实。这已不仅仅是为了承诺,更成了一种执念。每当夜深人静,苏晚晚或狡黠、或安静、或神采飞扬的模样便会浮现眼前,与那封“自愿离去”的信并置,化作心口细密的疼。他绝不相信,那个与他谈论江湖、眼中闪着光的女子,会如此轻易地背弃。
“还有,”萧若风补充道,“注意所有可能与暗河有关联的江湖消息,尤其是……关于‘晚夜’新作的流传渠道。”他隐约觉得,苏晚晚的笔,或许会成为找到她的另一条线索。
暗河深处,一处寒气森森的水潭边。
苏昌河负手而立,望着深不见底的潭水。他并非如对苏晚晚所说只是处理“旧事”,此行实则是为了暗河未来至关重要的一件物品——传说中能助人突破功法瓶颈的“寒魄玉髓”。此物生于极阴寒潭之底,守护妖兽凶猛,且采摘时机苛刻。他亲自前来,势在必得。
“大家长,时辰快到了。”一名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老者低声道,他是暗河长老之一,精通水性。
苏昌河点点头,脱下外袍,露出精悍的身躯,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绝对的冷静。“我下去后,按计划行事。若一炷香后我未上来,你们即刻撤离,不得有误。”
“是!”周围数名暗河精锐齐声应道,眼神决绝。
苏昌河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寒潭之中,身影迅速被黑暗的潭水吞没。水下是另一番凶险世界,奇寒无比,暗流汹涌,更有不知名的水下生物潜伏。他凭借高超的水性和内力,如游鱼般下潜,朝着感应中那微弱的灵气波动而去。
过程远比预想凶险。守护玉髓的并非妖兽,而是一群变异的水下毒虫,细小难防,且潭水本身就有惑人心智的效用。苏昌河屏息凝神,将内力运转到极致,手中短刃化为道道寒光,在幽暗的水底与毒虫和自身逐渐模糊的意识搏杀。最终,他付出了左臂一道深可见骨伤口的代价,成功在潭底岩缝中取得了那枚鸡蛋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寒魄玉髓。
当他带着玉髓和一身的寒气、血迹冲出水面时,距离约定时间仅差片刻。等候的属下立刻上前为他处理伤口,敷上特制伤药。
“走!”苏昌河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此行虽险,但目的达成。这枚玉髓,对稳固他因修炼激进功法而有些浮躁的内息大有裨益,更重要的是,或许能助苏暮雨更进一步。暗河需要更强的力量,才能在即将到来的风波中立足。
返程途中,苏昌河靠坐在马车里,闭目调息。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刚刚经历的生死搏杀,而是离开前,苏晚晚抬头看他时,那双清澈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担忧。
“你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小心。”她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苏昌河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丫头,似乎也没那么木头。至少,会担心他了,不是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另一个锦囊,里面装着的是他在途中一处城镇特意停留,为苏晚晚挑选的一支造型别致的紫玉簪。簪子并不名贵,但雕工精细,玉质温润,他觉得,应该很衬她。
伤势,玉髓,还有那支簪子……这次出门,收获颇丰。是时候回去了。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那丫头有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或者……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想起过他?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朝着暗河总舵的方向。苏昌河归心似箭,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这份急切中,有多少是为了汇报此行成果,又有多少,是为了见到那个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他冷硬心肠泛起微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