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的心愿，不过是想娶媳妇，让病重的母亲在闭眼前能安心。他怕拖累我，从未主动提过婚事，可为了娘亲，他跪着求我点头。我念着恩情，也敬他是个孝子，便答应了。”
“他娘走了，他也走了。剩下我和孩子，孤零零过日子，靠绣活度日，三九天手指冻得裂了口子，夜里抱着孩子发抖。我活得有多苦，您能懂吗？魏夫人听谁几句闲言碎语，就往我身上泼粪，非要把我逼死才甘心？”
这是她第一次当众提起从前。
那些尘封的往事，她本不想再翻出来。
可今天，她若再沉默，便只会让恶人更加肆无忌惮。
不说不行了。
长公主听着，眼眶渐渐红了。
她忽然站起身，几步上前，一把攥住洛锦歌的手。
“都过去了。锦歌，都过去了。”
“谢殿下。”
洛锦歌声音发颤。
她望着长公主，一字一句道。
“我夫君是个孝子。他怕拖累我，本不愿娶，可为了让娘亲走得好，才求我点头。如今他人不在了，魂归黄土，为什么还要有人拿这种事糟蹋他，羞辱我？”
“是不是非得我死了，大家才肯相信，我洛锦歌清清白白？”
她猛地拔下头上那支素银发簪，狠狠抵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
长公主脸色瞬间煞白。
她立刻扑上前去，一把抓住洛锦歌的手腕。
“四夫人！快放下！你这是干什么！这种污言秽语，本宫半个字都不信！魏夫人嘴碎，素来爱嚼舌根，你别被她几句闲话就冲昏了头脑！你是什么样的人，本宫眼睛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你为了养活女儿，三年如一日地推着烧饼车走街串巷，风吹日晒，何曾有过半分轻浮举止？快把簪子放下，别做傻事！你要是一时冲动伤了自己，岂不是正中了那些恶毒之人的下怀！”
洛锦歌的眼泪，终于彻底溃堤。
长公主气得心口发闷。
她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袁柳儿。
“袁氏，咱们都是女人，都是在这世间夹缝中求生的人，你何必这么狠？陆四夫人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轻浮，她何必一个人拖着年幼的女儿，日日推车叫卖，风里来雨里去？”
“她若是真跟那男人有染，早就顺水推舟，改嫁从人，过上安稳日子了，又何苦守着一个名分，背负清苦，独自撑起这个家？”
“分明是你眼红她坚韧不屈，便趁机捏造污名，乱泼脏水！你才真正是蛇蝎心肠，口蜜腹剑！你今日所为，不只是伤她，更是践踏了所有像她一样的苦命妇人最后一点尊严！”
袁柳儿吓得浑身发抖。
“公主饶命！洛夫人饶命！我一时糊涂，被人挑唆，真的知错了……我发誓，我真的知错了！求您开恩，开恩啊！”
长公主指着她，气得脑仁嗡嗡直响。
她厉声冷笑。
“好啊，好啊！你打的什么算盘，本宫现在全明白了！你是借我的宴会，演这么一出苦肉计，是不是连奸夫都找好了？那人是不是就藏在我这府里？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亲自下令搜府，替你去抓人，替你坐实陆夫人的罪名，好让她再也无法翻身？”
“我成你手里的一把刀了？！成了你铲除异己、博取名声的棋子？！”
“来人！给我翻！整个公主府，从前厅到后园，从厢房到灶屋，连地砖都撬了，也得把那人给我挖出来！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若有藏匿者，与主同罪！”
侍卫们齐声应诺。
“遵命！”
随即迅速转身，往各处冲去。
长公主回头望向洛锦歌。
“陆四夫人那样硬气的人，自尊自重，从不低头，若真被你这般栽赃陷害，毁了名节，她还能活吗？她宁可饿死街头，也不曾求人施舍，如今却被你一句无中生有的话，推入万丈深渊！”
“她若因羞愤自尽，你手上就不仅是一条冤魂，而是两条！连她年幼的女儿，也要从此流落街头，孤苦无依！”
“你这个毒妇！真正的毒妇！”
她猛地抬手，指向偏殿方向。
“去！把我的鞭子拿来！本宫今日若不亲自惩戒你，难平心头之恨！难慰良善之心！”
她出嫁前，可是出了名的烈性子。
自小习武，骑马射箭样样精通，鞭子耍得风生水起。
婚后与驸马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性情也渐渐温润。
可今日，旧怒重燃。
丫鬟匆匆捧来一捆乌黑长鞭，缠在红绸之中，鞭身油亮。
长公主一把抓过。
她随手一甩，鞭梢破空，直击地面。
“啪！”
下一秒，鞭影如电，狠狠抽在袁柳儿单薄的后背上！
“啊！”
袁柳儿只觉脊背一热，随即剧痛席卷全身。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向前一扑，当场昏死了过去。
袁柳儿自幼出身贵胄，从小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般皮肉之苦？
长公主怒火中烧，下手极重，根本没有留半分余力。
可人虽晕了，惩戒却远未结束。
“拿水！泼醒她！”
“不许她躺下，给我跪直了！谁敢扶她，同罪处置！”
话音刚落，立刻有粗使婆子端来一大盆井水。
她们不敢迟疑，拎起木盆便朝袁柳儿兜头浇下。
袁柳儿猛地一个哆嗦，悠悠转醒。
然而她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只是死死咬住下唇。
长公主目光一扫，眼中怒意未消。
她手腕一扬，第二鞭，再次落下！
“呜！”
袁柳儿闷哼一声，身子猛地一颤。
她双手死死扣住膝盖下的石砖，双腿不住颤抖。
可她依旧不肯倒下。
长公主盯着她，缓缓抬起手，手中长鞭再次扬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洛锦歌猛地冲上前，“咚”地一声跪在长公主面前。
她伸手死死抱住长公主持鞭的手腕。
“公主，求您了……臣妇感激您为我伸冤，还我清白，这份恩德此生难报。可您如今身怀有孕，胎气未稳，怒火伤身，万万不可动气啊！”
“若您为此伤了身子，臣妇纵然有一百条命，也偿还不起！求您高抬贵手，暂息雷霆之怒，别为我一个外人，折损了您自己的身子！”
她说到动情处，眼泪滚落不止。
满堂寂静。
人人都知道，此刻拦在盛怒中的长公主面前，无异于以血肉之躯去挡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