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庄襄王子楚才十九岁,尚在赵国的都城邯郸做质子。因为他不在长安城,所以最开始父王和王兄在为我择婿的时候并没有考虑他。”
韩姬记起往事,继续说道,“我能嫁给他,其实也是偶然。”
子楚自打十四岁就去了邯郸,韩王为韩姬择婿的那一年,刚好是子楚在邯郸的第五年。
那时候的子楚虽然不在长安城,可他在雍国王室的名声却相当不错。
雍国和赵国虽同宗同源,是名义上的兄弟之国,可那几年的雍国和赵国关系相当紧张,随时都有可能开战。最开始被选中做质子的其实并不是子楚,但是那几位人选得知消息后都不太配合,哭爹喊娘千万个不肯,只有子楚毅然站出来,说自己愿为祖父分忧,赴邯郸为质。
韩姬最开始也不理解,两人婚后她才听到了子楚的解释。
当时他们已经相当熟悉,子楚对她也十分依恋,并没有在她面前装英雄,只是叹息开口。
“但凡有一点生路,谁会平白无故舍命赴死?我母亲出身微贱,不得父亲宠爱,在府中常被人欺负。嫡母无子,醉心于同其他得宠且有子嗣的庶母争斗,也无暇顾及我母……我想保护母亲,也不想一辈子这么窝窝囊囊地过去!”
子楚的生母是安国君夫人的陪嫁媵女,母国陈国已经灭国,整个家族都在楚国寄人篱下。这样的出身的人,在妻妾多如牛毛的安国君府上确实很难生存。
“没想到这庄襄王还是位孝子。”棠姬忍不住评价。
韩姬点点头,又道:“可那时候大家都不这么认为。别说我的父兄认为他是心机深沉城府极深,就连他的父祖也因此事对他另眼相看。”
当时在位的昭襄王秦则年轻时也曾被送去燕国为质子,他看着几个哭哭啼啼没出息的孙子十分心烦,见子楚能不惧凶险自荐为质,认为次子颇有自己年少时的风范,确实对他另眼相看。
安国君虽然膝下有子二十余,但都不是嫡子,子楚因为此事漏了脸,在众庶子中拔了尖。他的生母夏妫也因为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被安国君高看一眼,在府中的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之后子楚虽然人在赵国,但是他同雍国的联系并没有断。他当时身边有一位头脑灵活的商贾,愿意出钱出力,为他去长安城跑关系助他谋一个做未来储君的机会——此人便是日后的丞相姜文信。
子楚非嫡非长,想要被立为世子并不容易。为了帮他谋一个半嫡的名头,姜文信游说安国君夫人收子楚为子,子楚这个名字就是当时他为了讨好来自楚国的安国君夫人改的。
比起别的宠妾之子,安国君夫人确实比较喜欢子楚这个出身寒微、乖巧听话的儿子。与其等着其他的宠妾之子将来做世子、太子,倒不如将这机会给子楚。
毕竟子楚曾经为雍国为质,是有功之臣,且他的母亲是她的陪嫁媵女,外祖舅父一家都在楚国,比较好拿捏。
因为这个半嫡的身份,子楚的身份又贵了一层。
韩王和韩太子原本打算将韩姬嫁给安国君,但是考虑到子楚这么个厉害的人物,他们心里也犯嘀咕。
虽然子楚这些年一直都不在雍国,但是他这样的人一旦能活着回来,将来大概率要将储位收入囊中的。
倘若韩姬嫁过去能混个君夫人或者嫔的位置,兴许将来还能得子楚善待,在与韩国有关的事情上也能想想办法。她若只是低等妾室,将来自己都处境艰难,就更别说报答母国了。
嫔是储君王子的后宅中仅次于君夫人的贵妾的位分。
按照周礼,天子可以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诸侯王降一等,可以有一位夫人、诸多嫔和世妇;诸侯王世子依此再降一等。
王后为国母,富有四海,夫人虽比王后降一等,但也位比三公,贵不可言。
若在姬周天子鼎盛时,像雍、楚、韩这种诸侯国的君主都是没有资格立后的,正妻称夫人。
可天下乱了几百年,礼制早就乱了套。
雍国的昭襄王当年攻破了周天子的王城,夺其九鼎,试图取代姬家成为新的天下共主。
不过雍国那时候的国力并不如今日这般昌盛,完全没有一统天下的实力。别说东边强盛的齐国,就连南边的楚国也不能一口吃下。
着急做天子的昭襄王一时间成了众多诸侯王竞相攻击的靶子,境况不佳。
可昭襄王没有放弃称帝的梦想,他退而求其次,同东边最强大的齐国国君商讨一下,相约并称“西帝”和“东帝”,将火力匀了一半到齐王脑袋上。
那时候的昭襄王已经学着天子起了王后,封起了三夫人、九嫔。齐国那边的情形也差不多。
可这两位“帝”还没有开心多久,别说原本就不服气的其他诸侯王,就连天下的百姓都有些看不过眼了。
姬周天子在位时尚且华夏一统,他们两个人如此裂土自封,确实难以服众。
昭襄王几经权衡,觉得称帝除了名头上光鲜一些并无实惠,最终取消了帝号,照旧做起了雍王。但是两国后宫王后、夫人的分封并没有取消。
诸侯王们虽然对此颇有微词,但是总也不至于因为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再次发起战争,所以干脆有样学样,各国都立起了王后,封起了夫人……个个俨然天子。
经过此事,诸侯王的儿子们也跟着升了一级,后宅里也都能有君夫人、嫔和世妇了。
嫔的品阶虽低,但名额毕竟比较多。以韩姬的身份,嫁过去赖好能混个嫔位的。
韩姬嫁过去之后好好经营,将来等安国君即位做了雍王,她兴许可以在三夫人中争个名额。
棠姬听到这里掐着手指算了下时间,觉得有些不太对。
她在知道韩姬是自己的生母之后,曾经设法调查了解韩姬的生平,韩姬并不是在她出生的那一年去雍国的。
“母亲,我记得你是在十六年前嫁到雍国的,那时距离我出生已经过去了六年。外祖父和舅舅不是一直着急要将你嫁到雍国吗?为什么会等那么久?”
“唉!”韩姬想起此事,长长叹了一口,“因为战事。你幼年曾被送到上党,应该对上党之战十分清楚吧?”
棠姬懵了一下。
确实。
二十一年前,雍国就开始争夺韩国的上党了,耗时三年多仍未得手,之后狼子野心的赵国也牵扯了进来。
十九年前,这一帮人在上党的高平打了五个月,赵国的四十五万大军几乎死尽;雍国的六十万大军折损一半;韩王当时决定弃上党求安宁,撤走了精锐力量因此伤亡较小,但死于上党的韩国人也得有三四万。
这一仗前前后后打没了近八十万人,富饶的上党一下子沦为了人间炼狱。
侥幸存活的韩国上党人被迫远离故土,雍国和赵国更是几乎到了家家戴孝的程度,这种时候哪国还有心情办喜事?
韩姬又道:“也是因为这三年多的战乱,子楚在赵国待不下去了,设法回了雍国。因为这次为质的经历和嫡母的支持,他成了雍国王孙中最出众的一个。在战事结束,韩国再次斟酌进献公主的时候,王兄改了主意,建议父王将我嫁给子楚。”
雍国和赵国在上党相争,双方死伤惨重,兄弟之国结下了血海深仇。赵人恨雍人入骨,子楚一个雍国的王孙继续在邯郸必然难以保全性命,逃跑也是必然的事情。
子楚这一番为质的经历颇为惊险,比起昭襄王当年在燕国做人质的时候还要艰难。也正因这一份凶险,能活命的他就成了雍国人眼中的英雄。昭襄王也更加欣赏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孙儿。
韩国同时将上党献于雍国和赵国的事情并没有被人戳破,因为献城有功,同雍国的关系反倒缓和了许多。等雍国的丧事都办完之后,两国又开始磋商起了联姻之事。
因为上党一战,赵国的年轻男丁几乎折尽,惨胜的雍国情况也不必赵国强到哪里。两国忙于休养生息,生育下一波男丁,十几年之内都没有力量再次进犯韩国。
韩国在上党之战中虽然失了土地,但实力却得到了保留,在众诸侯国中的地位一下子又起来了,就连韩国的公主们在众国挑选王后、夫人时,也再次成了热门的对象。
事情过去了六年,韩姬的妹妹们都长成了,纷纷嫁到其他的诸侯国,得了体面的位分,22岁仍未嫁的韩姬反倒差点老于深闺。
雍国战后实力不如以往,也没有国君的低阶嫔妃都为其他国家的公主争抢的盛况了。因为雍王和储君都有正妻,其他“夫人”的位分也没有空闲,韩国新长成的妙龄公主也看不上这种没好处的婚事了。
韩姬年纪渐渐大了,在众多诸侯国的联姻婚配中也不占优势,也就只能由她来吃雍国的苦头了——冥冥之中倒和六年前父兄对她的安排合上了。
韩王父子又为了韩姬的婚事商量一番,韩王最后听从了儿子的建议,决定干脆将韩姬嫁给子楚。
既然雍王和储君都没有好位分给韩姬,孙辈的子楚又这样出众。与其同子楚这样的人为敌,倒不如同他站在一起!
两国正式为子楚和韩姬敲定婚事时,子楚后宅连一个出身高贵的女眷都没有。韩姬虽然是以侧室的名义嫁进去的,但进门便是子楚后宅的女主人。
子楚嫡妻的位置之所以空着,是因为他的嫡母安国君夫人说要从自己的母国楚国为他挑选妻子。韩国虽然比前些年体面很多,但实力毕竟不如楚国,韩姬因为年纪渐大,幼时同马夫的种种又经不起推敲,所以韩国也没有在位分上较劲,即便是侧室也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