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说知道那卖药人的身份,是何意?”
邱启名修长一双螳螂腿,却要劈开人流,追徐绮的脚步。
晨间到午时的街上最是忙碌。一路过南关,热闹丝毫不减,好似昨夜大火根本没发生过。
除了些冒着焦烟味儿的残骸和窸窸窣窣的闲言碎语,什么都没留下。
说到底,百姓终是要讨生活,天塌下来也得填饱肚皮。
徐绮在人来人往中穿行自如,碎步快而轻。纵使心中再焦急,肩背依旧从容笔直,打眼就知道是好人家教养的。
年轻千户官在她身侧,犹如家中护卫。
“方才三小姐是不是故意岔开话题,不叫那个胡骗子追问?”
“你瞧出来了?”
徐绮意外,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狡黠。
“等他返过神来,必然在意,我就要吊着他,”她轻哼了声,“谁叫他总是不老实,半分诚心都没有。”
“那卖药人呢?您不是说过穆安行就是卖药人吗?”
已经确认的身份为何再次起疑?
“是他没错。”
徐绮的答案叫邱启名越听越糊涂。
“那……”
“但不光是他。”
咦?
“他还有同伙?”
邱启名问完,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穆安行之所以被一把火烧死,不就是被同伙背叛,惨遭灭口所致吗?
“您的意思是,他的同伙是谁,已经清楚了?”
如此甚好,知道对方身份,不就等同于破获了南关纵火杀人案?
能一举将恶徒拿下,大快人心!
年轻千户官的双目中闪着些光。
可徐绮却说:“嗯,有的,不光有,还死了,比穆安行死得还早。”
“啊?”
邱启名的正义之梦倏地破灭,他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
“安富田应该知道什么,不过他十有八九是不会张嘴的。”
徐绮眉目凝了凝。
“当早一点告诉谭九鼎知道,叫他想法子撬开安富田的嘴,不然等安富田死了,再想找人证,恐怕就更难了。”
“安富田也会死?”
徐绮转头朝邱启名挤了个无奈的苦笑。“这是自然,他本该跟穆安行一样死了的,可偏偏捡了条命。”
“或者说,他若是死了,穆安行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这条命,就是关键。”
邱启名越听越挠头,再问,徐绮就不答了,说隔墙有耳需得小心谨慎。
两人就这么匆匆忙忙赶回了知州衙门。
本以为大堂上还在对峙,谁知等他们到时,已经退堂。
安富田和南鹤先生暂行关押处置,择日再审。
知州苗纪携御史谭九鼎退到二堂花厅议案。
有邱启名加护,徐绮这回没再理会衙役的阻拦,径直闯入,把方才的收获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重案面前,苗纪没追她擅闯之责,反而恳切问说:“徐三小姐胸有成竹,可是已经知道孟老大人清白无辜?”
看来他状似严苛,实际私下也很紧张南鹤先生的安危。
徐绮拱了拱手。
“先生自是无辜被牵连之人。”
“证据?”反倒是谭九鼎,仍不松口。
“你把安富田提出来问问就知道了。”
“你说他是诬告南鹤,现在提他,他就肯乖乖改口了吗?”
“那自然不会。”徐绮挑眉,朝谭九鼎丢了个不好看的脸色,“提审断案不是宪台你的本职吗?怎么?你没法子撬开他的嘴?”
“呵。”
谭九鼎被逗笑了。“激将法可与我无用,法子我当然有,不过你先讲讲你的推断,我再行斟酌而定。”
徐绮皱了皱鼻梁,暗哼了声。
对待南鹤先生,谭九鼎总像是咬着肉的狼似的,就喜欢死不松口。
“安富田并非自愿前来投案。”
“这是明眼人就能瞧出来的,说点儿我们不知道的。”
“他攀咬先生是为了自保。”
“可南鹤并未当堂反驳,他的沉默难道不是默认?若有冤屈,为何不说?”
“因为先生仁义,他猜到安富田是因为什么而攀咬他。”
“证据。”
“还没有,但只要撬开安富田的嘴……”
“所以你只是心证?”
“既然是推断,当然免不了心证!”
苗纪目光左右移动。察觉两人分明是在吵嘴,但他却莫名有种被牵连进小夫妻拌嘴调情的羞恼感,不由地脸色渐渐铁青。
重重咳了声,打断:“行了,目前仍未从南鹤医馆搜出安富田举报的关键之物,自然不能轻易给孟老大人定罪。”
“本官也觉得其中内情颇深,就依徐三小姐所言,提安富田出来再审。”
他一挥袖,喝道:“来人,升堂,提安富田!”
“升堂——”
随着层层传令,不一会儿工夫,安富田又跪在了堂下。
此时再看他,便显得更颓靡了,好似七魂离散了一半,病恹恹的。
一身肉都变成了累赘,瘫在那里。
“安富田,本官问你,你当真肯定那关键证物就藏在南鹤医馆之中?”
“……回大人,货真价实。”
“啪!”
惊堂木震得安富田浑身一抖。
“混淆是非,愚弄堂上!”
“不敢!大人明鉴!小人句句属实……!”
“安富田。”
谭九鼎懒洋洋瞥他一眼,翘起了二郎腿。
“你受何人所迫?”
“没人,没人胁迫小人。”
“十一月九日你我见过,次日你便逃走了,为何?逃走便逃走,却又在此时回头投案,又为何?”
“小人……小人是为生意奔波,何来‘逃走’一说?宪台大人言重了……”
“小人投案也是出于良心不安……”
“呵。”
谭九鼎毫不在意大堂之上的庄肃,直接笑出声来。
“良心?你若有这东西,早在聚贤楼一面时,就该告诉本官真相。”
“我看你是想逃没逃成,反被幕后之人抓了回来,小命堪忧,才只得乖乖听对方差遣,是也不是?”
“大人,大人明鉴!小人绝不是受人所迫!”
安富田就差磕头了,整个人迫切而卑微。
徐绮在旁边冷冷看着,心想,倘若他真的要攀咬先生,此刻应该急于栽赃揭发才对。
可他自从回答了问题后,就句句不提先生名讳,正说明他的真正目的并非是为了陷害对方。
她眨眨眼睛,冷不丁出声道:
“我现在能确认你来自首是出于本意,并非受人指使了。”
此言一出,堂上顿时安静。
苗纪和谭九鼎正以不同的疑惑目光朝她盯来。
徐绮像是看不见,自顾自地道:“你确实受到了胁迫,但你报官是出于自愿,或者说……”
“是为了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