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自诩正义、高高在上的捉妖师门派?他们盘踞在凡俗权势触及不到的阴影里?
那他就站到凡俗权势的巅峰!
一人之力,难以改变什么。
但……
一国之力,你们又该如何抵挡?!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年轻的、此刻却阴鸷如坚冰的面庞,他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暗而疯狂的光芒。
翰林之笔,宰辅之印……
当我立于九天阙下,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之时……
就是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妖魔,血债血偿之日!
阿璃,你在奈何桥边等我……看我为你,燃尽这虚伪的乾坤!
脚下的路泥泞坎坷,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污浊的水坑,但他抱着她,却仿佛抱着整个被仇恨压垮又强行重塑的世界,走得无比沉稳。
他体内那觉醒的血脉力量自发地运转着,如同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大雨,也笼罩着怀中的阿璃。
一路颠簸,风吹雨打,阿璃小小的身体,竟然没有出现任何腐朽的迹象!
被清理干净的黑色皮毛依旧温顺光滑,甚至因为那层微弱能量的持续滋养,皮肤和肌肉都保持着死去那一刻的柔韧弹性。
她就好像进入了一种永恒的、被时间凝固的安眠状态,冰冷,却鲜活得不似凡俗的死亡。
这诡异的情形,给了沈砚一种残酷的慰藉,让这复仇之路的开端,多了一份病态的希望和相伴。
他低头凝视她的频率越来越多,每一次,心头的恨意都会更深一分。
数日后,官道边的路,渐渐干燥,一片连绵的山野映入眼帘,山坡之上,竟盛开着一大片灼灼其华的桃花林!
时值深秋,本不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那片桃林却仿佛遗忘了时序,热烈地绽放着,粉的、白的,层层叠叠,如烟似霞,开得如火如荼。
明媚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给这片反季的桃林镀上了一层近乎梦幻的金边,风过处,落英缤纷,洋洋洒洒,美得惊心动魄,不似人间景象。
沈砚的脚步,蓦然停住了,心弦被什么猛地触动。
他的目光落在怀中依旧“完好”的猫儿身上,又缓缓抬起来,长久地注视着那片绚烂到极致的桃林。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妖境中那片曾经温暖宁静的世外桃源,桃花瓣落在阿璃轻盈跑过的草地上,落在她乌黑的发间……
他想她化作人身,在桃树下踮脚替他簪花,笑说:“你们人间最讲究春色,我替你留一截。”
如今春色依旧,留春的人却先走。
一股深沉的悲痛和更深的、无法逃避的清醒,如同冰冷的河水,淹没了他用仇恨支撑起的疯狂堤坝。
他明白,她一直在等他……
等着他放下,让她入土为安。
那股支撑尸身不腐的力量,此刻仿佛也感应到了他的心意,变得有些不安,维持这种状态需要持续的能量,而这份能量,正与那被桃林勾起的回忆里的某种温柔相悖。
是该说再见了……
真正的再见……
让那片反季却依旧倔强盛开的桃花,成为她永恒的眠床。
沈砚的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紧,窒息的痛楚蔓延开来,他没有哭,只是眼眶酸涩得厉害。
他抱着她,慢慢走向最近的一个小镇。打听,寻找,终于在最偏僻的巷尾,找到了一间小小的棺材铺,店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神浑浊。
沈砚说明了来意,为家中一只养了多年、昨日刚去的小黑猫买个容身之所。
“最小的……桐木薄棺?”店主有些诧异,但还是从角落里翻出一个只有婴儿小臂长短的小棺材,很是粗糙。“这个行么?给猫儿也够用了。”
“行。”沈砚的声音干涩。
他付了钱,抱着那个小得可怜的桐木匣子,走进了镇外那片灿烂的桃林。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洒下斑驳的光影,他找到了一棵枝干最为虬劲、花开得最是繁盛茂密的桃树,树下泥土松软。
沈砚放下了棺材,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然后,他解下了自己头上那顶代表着生员身份的旧发冠,那曾经是他寒窗苦读、渴望通过正途改变命运的最初象征。
此刻,却沾满了尘土和风霜,显得有些陈旧,他轻轻将它放在了小棺材的底端。
接着,他脱下身上那件外袍——那件阿璃一针一线为他绣上的竹纹青衫,竹节挺拔,竹叶青翠。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阿璃的气息,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檀木清香?又或者只是他的错觉?
他将袍子仔细地折叠好,铺在了棺底发冠的旁边,仿佛为她铺设一方柔软的被褥。
最后,他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将怀中那小小的冰冷的身体放了进去。
阿璃蜷缩在小小的空间里,头轻轻枕着那叠衣袍,身体被袍子的青色和袍上墨绿的竹子环绕着,乌黑的皮毛在那墨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纯净。
闭上眼后的小小脸廓,平静得如同沉睡。
桃瓣飘落,几片粉白轻轻落在了她乌黑柔顺的毛发之上,如同上天的哀矜。
他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容颜刻进灵魂的每一道刻痕。
再见了,我的阿璃。
再见了,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合上了那小小的棺盖,桐木微凉,隔绝了生死。
用随手捡起的尖利石头,他开始在桃树下挖坑,泥土被翻起,带着桃林特有的清冽香气,混合着泥土的腥咸。
坑挖得并不深,够那个小小的盒子就好。
棺材被放入坑底,他用泥土一点点将其掩埋。每一捧土落下,他的心都仿佛沉下一分,那支撑他一路疯狂的恨意也似乎被这仪式感暂时压下,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寒冷。
当最后一方泥土填平,他没有再立墓碑,只是在小小的坟冢前,插了一根刚从这棵老桃树上折下的、缀满了繁密花苞的桃枝。
风过桃林,落英如雨,轻轻覆盖在刚刚填平的泥土上,也温柔地拂过他布满风尘的脸颊。
泪,终究是在这漫天花雨里,无声无息地滑落,滴在脚下的新土上,洇开一个深色的点,转瞬即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