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澜坐在东厢的案前,手里拿着一块烧焦的玉简残片。这原本是块好玉,现在却黑了大半,裂开的口子像枯树枝一样乱七八糟。他手指摸上去有点粗糙,冰冰的。忽然,他眉头一皱——眉心那地方好像有点动静。
昨天晚上打了一仗,来得快,结束得也怪。
四个地方的人来了:南岭、北境、东荒、西漠。说是来庆祝玄渊宗打赢了魔潮,其实各有目的。他们送的礼物看着挺贵重:九转玄心玉、千年净心兰、寒宗的傀儡、青冥商会的灵砂……可李沧澜用灵识一扫,发现每样东西都有问题。
那一夜,他开了吞噬领域。百丈之内,灵气全被吸光。七个埋伏的高手当场暴毙,三个逃了,一个被抓。但那个被抓的人临死前笑了,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火盆里的灰还没凉透,偶尔蹦出一点火星,照着他安静的脸。屋里有股烟味,混着烧过灵力的味道,闻着不舒服。他没点灯,只靠月光和桌上三样东西发出的微光看着。
玄心玉的盒子被切开,夹层里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线,头咬尾巴,像个圈。这是影蚀盟的标记,早就灭了的组织。净心兰的根是紫色的,缠在一块小阵盘上,上面刻满了魂引咒文。从魔傀里抠出来的黑粉也有古怪,能干扰神识,让人脑子发晕。
叶清歌推门进来,脚步很轻。她穿一身白裙,外面披着浅青色披风,头发用玉簪挽起,看起来冷冷的,像把藏在鞘里的剑。
她站到桌边,看着那条蛇形纹路,声音不高:“你又看这个?”
“不是看。”李沧澜收回手,“是在听。”
说完,他闭眼,眉心亮起一道蓝光,混沌灵窍打开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扫过桌上的三样东西。
突然,异变发生。
玄心玉闪出金光,净心兰渗出紫雾,黑粉飘起来,在空中画了个螺旋。三种不同的光,却转着同一个方向,像是被同一个东西控制着。
“它们在回应同一个信号。”李沧澜睁眼,“这不是巧合,是有人统一安排的。”
林雪薇这时也来了,手里提着个青瓷瓶,上面画着云雷纹,封口贴着朱砂符。她小心地把瓶子放下,像里面装的是炸药。
“我把迷心砂和魇魂粉混了一下。”她说,声音有点气,“按一比三调好,加热后放气。测试的弟子吸了不到十息,就开始尖叫,说看到亲人被杀,同伴互相砍……半个时辰都没醒过来,我们现在的解药没用。”
李沧澜点头,脸色更沉:“他们不只是想控制人,还想让人自相残杀。制造混乱,等我们弱了,他们就动手。”
叶清歌皱眉:“可这些门派表面都是正道——南岭剑阁管打仗,药王谷救人,寒宗守北境结界……谁会怀疑他们?”
“就因为他们是正道,所以才送礼。”李沧澜冷笑,“送得多,就越显得清白。谁能想到,救命的东西其实是害人的?”
林雪薇低头看着那些样本,忽然想起什么:“影蚀盟十年前就被灭了,总部都被天雷劈烂,核心成员全死了……他们的标记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多地方?难道还有漏网的?”
“不是漏网。”李沧澜抬头,眼神锐利,“是复活了。”
他走到墙边的地图前。那是张灵纹画的九州地图,山河都在微微发光。他的手指从南岭划到北境,再横跨东荒,最后停在西漠方向。
“四批人,四个方向,四种手段。”他低声说,“下毒的是药王谷分支,设阵的是天机坊外围弟子,操控傀儡的是寒宗弃徒,正面强攻的是商会雇的死士。他们互不相识,做事风格也不一样,但都用了改良过的影蚀秘术。”
叶清歌眼神一冷:“你是说,背后有人指挥?”
“不止。”李沧澜转身,“他们在测试我们。”
“测试?”林雪薇不懂。
“测试我们的反应,测试我们的漏洞,测试谁知道吞噬领域的秘密。”他顿了顿,“那一战我开了领域,百丈内灵气断了三息。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人看见。”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林雪薇脸色变了:“如果真有人看到了……那他们送来的一切,都是冲着‘麒麟噬天诀’来的。”
空气仿佛凝住了。
李沧澜没否认。他走回桌前,拿起那块残玉简。火烧的地方裂了条缝,里面有一点银丝,细得看不见,却有点生命波动。
他拿出一把极薄的灵刃,轻轻挑出那根银线。线很细,缠在手上几乎没感觉,但它有点温热,还会动。
“这是灵讯引的变种。”他说,“不会自己发信号,只有听到特定词才会激活。”
“什么词?”叶清歌问。
“比如‘古城地图已得’,或者‘麒麟残魂觉醒’。”
林雪薇倒吸一口气:“他们不是来结盟的,是来确认情报的!一旦有人说出这些话,这条线就会传消息出去,告诉幕后的人——目标已经接近真相。”
李沧澜把银线放进特制玉盒,锁进抽屉。“从今天起,所有外来东西都要封存。没有我和叶清歌、林雪薇一起签字,谁也不能碰。”
“长老那边怎么办?”林雪薇担心,“他们会以为我们太紧张,甚至觉得我们想独揽权力。”
“那就让他们看证据。”李沧澜冷冷说。
他拿出一张空白灵纸铺在桌上,咬破手指,滴下一滴血。血落在纸上立刻散开,变成一行行小字——全是昨夜扫描礼物时记录的数据。
接着,他捏碎一块新的清心玉,洒在纸上。鲜血突然亮起,浮现出几组波纹图,像星星连成的网。
“看这里。”他指着一处,“这是《金刚镇魂经》的灵波,正常应该是稳定的金光,但这段有震荡,频率和幽瞳殿的‘独眼蛇图腾’完全一样。再看这个——净心兰上的魂引咒,波长和影蚀盟祭祀用的符文相同,只是改成了药王谷常用的安神咒样子。”
叶清歌凑近看,眉头越皱越紧:“你不只是发现了标记,你还还原了他们的通信方式。”
“他们以为换个外壳就没人认得。”李沧澜冷笑,“可惜能量不会骗人。就像指纹,就算戴手套,也会留下痕迹。”
林雪薇忽然想到什么:“那天来的和尚空明,递经书时是不是也在你手上留下了什么?我记得他指尖碰了你的掌心……”
李沧澜抬起右手,掌心有道浅痕,快好了。“一点外来的灵气,当时就被吸走了。但我留了感应,顺着它查了回去。”
“查到什么?”
“信号断在西漠边境。”他说,“方向指向一座废庙,叫‘黑莲院’。二十年前,那是影蚀盟的秘密据点,后来被三大宗门联手剿了,夷为平地。当年的大祭司就是在那里死的。”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警惕。
“这不是偶然。”叶清歌慢慢说,“他们是故意让我们查到一部分,好引导我们往某个方向想。”
“很高明。”李沧澜点头,“一边送毒礼,一边留线索,让我们以为抓住了尾巴,其实早就被牵着走了。”
林雪薇咬唇:“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装不知道?”
“不。”李沧澜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光,“我们要让他们觉得,我们信了。”
他走到门口喊了一声:“来人。”
一名玄袍弟子快步上前,行礼。
“传令下去,所有使者可以自由活动,但只能在外殿区域。另外,告诉他们——”他停顿一下,嘴角微扬,“宗主感谢各方厚意,三天后办答谢宴,请各派代表共饮庆功酒。”
弟子领命而去。
叶清歌盯着他:“你要演戏?”
“不是演。”李沧澜坐下,开始写名单,笔很稳,“是请客。”
林雪薇忽然明白了:“你想借宴会,逼他们出手?”
“不急。”他笑了笑,“先让他们放松。等他们觉得顺利时,自然会露更多马脚。”
“万一他们不来呢?”
“会来的。”他写下最后一个名字,笔尖一顿,“贪心的人,从不肯错过机会。”
当天下午,主峰公告石上多了句话:
“敌人最怕的不是刀剑,是清醒。”
底下很快有人回应。一个年轻弟子用剑尖补了一句:“那我们就一直醒着。”
消息传开,全宗震动。很多人主动巡逻,检查阵法,排查可疑人员。几位长老虽有疑问,但也承认昨夜确实不对劲,只能暂时同意李沧澜的做法。
夜里,月亮快没了。
天地阴气加重,星轨偏移,灵脉流动也不稳。李沧澜在东厢整理密报,听着远处守夜弟子的脚步声,心里却不安。他感觉血脉有点躁动,像有什么在血管里爬,又热又疼。
这是麒麟血脉的反应。
每逢朔月之夜,体内的远古力量就会醒来,想冲破封印。他曾失控三次,每次都造成大破坏。现在虽能控制一些,但还得靠外物压制。
他吞了颗清心玉,凉意顺喉咙下去,暂时压住了那股热。但他知道,这只是拖时间。
这时,叶清歌又来了,手里拿着新报告。她神情严肃,把文件放在桌上。
“药王谷第二批药材今天送到,表面没问题,灵压也稳。但我用深层扫描,发现里面有微型符纸,写着‘见血即燃’。一旦碰到伤口血液,就会爆炸,释放剧毒烟雾,专攻神识。”
“准备给伤员用的?”李沧澜问。
“正是。”叶清歌点头,“他们知道我们会治伤,所以提前下了套。”
李沧澜沉默片刻,把报告收进抽屉。“让他们送进来。”
“你真要收?”叶清歌惊讶。
“收。”他站起来,目光坚定,“还要当众验收,表示感谢。最好让所有弟子都看到,我们信任药王谷。”
叶清歌看着他,终于懂了:“你在钓鱼。”
“不是赌。”他说,“是钓鱼。饵越香,鱼越愿意咬。”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要走。
“等等。”李沧澜叫住她。
她回头。
“明天巡山,你带剑阁的人走西线。”
“为什么?”
“因为那边的风,今天特别安静。”
叶清歌一怔,随即点头离开。
第二天清晨,晨钟响起,薄雾笼罩山门。
李沧澜登上高台,亲自迎接药王谷使者。对方是个中年男人,面容和善,自称姓杜,是药王谷长老的徒弟。他捧着礼盒,诚恳地说:“这是最新的‘九转回春散’,治内外伤,连经脉断裂也能修复七成。”
李沧澜笑着接过,当众打开检查,然后让人登记入库,并宣布赐予使者贵宾待遇,可在外殿自由走动。
这一幕被很多弟子看到,议论纷纷。
有人夸宗主大度,有人担心太轻信。但气氛似乎缓和了。
同时,叶清歌带队去了西线。
西线在西侧山脊,平时风很大,草木少,靠近裂谷,常有灵兽出没,设有多个警戒阵。按理说,风不该停。
可今天一点风都没有。
叶清歌走在前面,握着未出鞘的剑,每隔三十步就停下,用灵识查地面和空气中的痕迹。
到了一处断崖边,她忽然停下。
脚下岩石上有道极细的划痕,若非她练了“凝神诀”第九重,根本看不到。那痕迹是弧形的,半寸深,边缘光滑,明显是高速移动的东西强行停下留下的。
她蹲下,手指摸岩面,闭眼感应。
片刻后睁眼,眼神锐利:“有人来过。不止一个。他们用了匿息符遮掩,但落地时还是留下了震动。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身边一名剑阁弟子低声问:“追吗?”
叶清歌摇头:“不用。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发现一点痕迹。真正危险的敌人,是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的。”
她抬头看远方,云层低垂,隐约有雷光。
“他们在布局。”她低声说,“而我们在看破他们的局。”
回到宗门已是午后。
李沧澜正在看各地来的密信。一封来自北境哨站,说最近有不明商队频繁出入边境,运大量金属构件,可能用来组装大型傀儡;另一封来自南岭,提到剑阁有人私下接触药王谷使者,谈话涉及“旧盟复兴”。
他把两封信并排放好,眼里闪着寒光。
这时林雪薇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枚刚截获的传音符。
“抓到了。”她压低声音,“有个使者趁夜想激活房梁上的灵讯阵,被我们的‘静语结界’发现。抓现行时,搜出三张匿形符、一瓶迷魂香,还有一份名单。”
她展开名单,上面有十几个名字,包括玄渊宗的核心弟子、两名长老,还有……李沧澜。
“标注得很清楚。”林雪薇指着后面几行,“‘一级清除’是你,‘二级策反’是叶清歌,‘三级监视’是其他人。他们打算分阶段动手。”
李沧澜看完,淡淡一笑:“节奏不错。先是试探,再渗透,最后总攻。可惜,他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我从未真正关掉吞噬领域。”他抬手,掌心出现一道蓝色漩涡,“昨夜之后,我就让它一直开着一半,覆盖整个主峰。所有进来的能量波动,我都看得见。”
林雪薇震惊:“那你早就知道谁有问题?”
“大部分。”他点头,“但我不能动。一动,就会惊动他们。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以为一切还在掌控中。”
“所以答谢宴……”
“是收网的时候。”他走到窗前,看着远处聚拢的乌云,“三天后,朔月之夜,阴气最重,最适合用禁术。他们一定会来,带着最后的杀招。”
林雪薇深吸一口气:“需要通知别人吗?”
“不用。”他摇头,“真正的战斗,不需要太多人。我要的,是一场干净的清理。”
三天后,夜晚。
主殿灯火通明,宾客满堂。
南岭剑阁来了三位执事,药王谷两位长老,寒宗是个戴面具的老者,青冥商会会长亲自到场。还有几个散修首领,也都来了。
宴席摆在广场,长桌整齐,酒菜丰盛。乐师奏乐,舞姬跳舞,气氛热闹。
李沧澜穿着黑金长袍,站在高台,举杯说:“各位远道而来,帮我们渡过难关,我很感激。今晚设宴,一是感谢,二是谈合作。”
众人应和,举杯喝酒。
没人注意到,月亮悄悄躲进了云里,朔月到了。
叶清歌站在角落,手一直没离剑柄。林雪薇坐在席间,酒一口没喝,手指不停掐算时间。
忽然,药王谷一位长老站起来,笑着说:“听说李宗主最近悟出一门绝世功法,能不能让我们见识一下?”
这话一出,全场微微安静。
李沧澜微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哎呀,开玩笑的。”那人摆手,“就是听说昨夜大战,天地灵气突然没了,像是有大能出手,应该就是宗主吧?”
李沧澜不动声色:“原来如此。不过功法是私事,不能随便展示。不如谈谈药材贸易?”
话没说完,寒宗老者忽然开口:“李宗主何必谦虚?‘麒麟噬天诀’谁不知道?”
全场瞬间死寂。
李沧澜终于笑了,可笑得冰冷:“你们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他缓缓站起,衣袍无风自动。
“既然都想看,那我就给你们看。”
话落,他猛地踩地,整座山都晃了一下!
吞噬领域——全开!
百丈内,所有灵力瞬间消失。灯火灭了,音乐停了。宾客惊恐起身,却发现灵力调不动,连跑都跑不了。
“你们错了。”李沧澜站在高台,身影在黑暗中像神像魔,“你们以为我在防,其实我在等。等你们说出那个名字,等你们暴露真实目的。”
他手一挥,地下升起几十道封印符,把所有人困住。
“药王谷,勾结影蚀余孽,想用毒控制人心;南岭剑阁,暗中拉拢我宗弟子,想抢秘典;寒宗,私自炼魔傀,想破坏北境秩序;青冥商会,卖禁术材料,资助叛乱……你们每一个,都有罪。”
人群中有人挣扎,有人冷笑,有人想引爆体内符箓。
但都晚了。
叶清歌拔剑,剑光如霜,直指药王谷长老:“你说见血即燃?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燃烧。”
林雪薇双手结印,空中浮现几十道灵纹,是她这几天悄悄布下的反制阵:“你们的通讯系统,三天前就被我破解了。现在你们发的每条消息,都会变成诱饵。”
李沧澜一步步走下高台,声音冰冷:“你们以为我是猎物?其实……我才是猎人。”
那一夜,没流血,却比任何一场厮杀都可怕。
第二天早上,主峰公告石上多了句话:
“清醒的人,永远不会被捕食。”
山门外,几十具尸体摆在路边,都是昨晚参与阴谋的人。每人胸口插着玉牌,写着罪状,公之于众。
玄渊宗没死一个人,却完成了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清理。
几天后,李沧澜独自上了后山悬崖。
风很大,吹得衣服哗哗响。他看着远方地平线,手里握着那根银线。
它还在发热。
他轻声说:“你们以为我只是抓住了尾巴……可你们忘了,真正的猎手,总会顺着线索,找到巢穴。”
他把银线扔进深渊,任风吹走。
“等着吧。”他低声说,“我会亲手,把你们的老巢,一把火烧干净。”
远处,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亮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