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端之上，罡风凛冽如刀，足以撕裂金铁，却吹不动一片凝固的混沌。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死寂的、不断翻涌又不断湮灭的灰色雾霭，如同天地初开时尚未定型的胎膜。
两道意念，超越了形体，在此间无声地碰撞、交流，编织着一张覆盖整个五州生灵的巨网。
“鱼儿，躁动了。”
一个意念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冷法则，带着漠视一切的绝对权威，在混沌中震荡开来。
它便是此方天地的意志，运转的规则本身——天道：“网，该收了，挣扎着想要跃出水面的鱼太多，尤其是那些自以为化仙，便能撕开网眼的……太过吵闹，消耗过大。”
另一道意念，则缥缈空灵，带着一种历经万古的倦怠和一丝深入骨髓的偏执，如同最精密的织梭在无形的丝线上穿梭。
“老渔夫，你只想要一个平静的池塘。”
这意念回应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放一条足够肥美的饵下去，让鱼群自相残杀，互相撕咬，省得你费力清理……倒是个省心的法子。”
“那条白色小鱼，确实合适，她的气息，对池底那些泥鳅般的大鱼，诱惑致命。”
这意念意有所指道：“她身上源自仙界的仙缘，的确是足以点燃整个五州战火的引信，莫说是这些泥鳅，放在仙界那也是要争的存在。”
“省心？”
天道的意念如同寒流扫过。
“你的梭子，也别织得太密，那柄新生的“利剑”，是我网中最大的异数，他跳得太快，太不合规矩，他的轨迹，必须纳入掌控，而且他们为何会纠缠在一起，没有你的手笔？”
“利剑？”
那空灵意念似乎“看”向下方遥远尘世中某个渺小的身影——王清平。
意念深处涌起一丝奇异的波动，像是冰冷的湖面下暗流汹涌。
“他……确实是我选定的剑胚，一把好剑，需千锤百炼，需历经尘世最锋利的磋磨，感受最深的绝望与背叛，方能褪尽杂质，磨砺出最完美的剑心。”
“唯有如此……它才能成为最契合的鞘，容纳我沉眠万古的光。”
这意念深处，在提到光的一刻，竟有些许波动，波动之间，天道所占据之所，竟出现了退缩之意。
“他的跌宕起伏，他的悲欢离合，皆是我淬火的薪柴，待他发现，连最初的那缕暖阳也是我亲手放在他冰冷命途上的烛火……呵，那柄剑，才算真正铸成。”
“烛火？呵！”
天道意念冰冷地拂过，却带着深深的忌惮：“莫让这烛火燎了我的网，她是饵，是导火索，她的去向，必须由我决定，她此刻的自由，不过是饵钩入水前的假象，时机一到，消息放出，池水沸腾，群鱼争食，自然消耗，你只需确保，你那柄剑胚，在最终淬火之前，别被争食的鱼群提前撕碎。”
空灵意念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混沌雾霭翻腾得更加剧烈，如同两位至高存在无声的角力：“……成交。”
“但我的淬火，不容干扰，待他剑心将成未成，彻底绝望的那一刻……便是光归来之时。”
意念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
“可。”
天道意念漠然应允，如同在契约上盖下冰冷的印章，混沌重归翻涌，两道意志的交锋隐去，只留下那张笼罩天地的无形巨网，悄然收紧。
上苍之地，观星阁顶层。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镶嵌在穹顶和四壁上的无数星辰石，散发出清冷柔和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置身星河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浓郁得化不开的、千年灵药散发的清冽药香，与一股若有若无、令人骨髓发寒的甜腻尸气诡异地纠缠在一起。
一个身着星纹道袍的中年人背对着房间中心，负手而立，身影仿佛融入了那片模拟的星海。他便是上苍之地的化仙大能之一……摘星河。
在他身后不远处，地面镌刻着一个极其繁复、流淌着暗红光泽的诡异法阵。
法阵中央，静静地躺着寒烟樰的尸身，她依旧穿着那身青衫，但容颜已彻底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玉石般的质感，再无半分生气。
法阵边缘，跪着一个女子，她身形佝偻，穿着一身极为艳丽、极为不合体的衣服，她的脸……更是难以形容的丑陋扭曲，五官像是被一只粗暴的手胡乱捏合过，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此刻正死死盯着寒烟樰那张即便死去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眼神里翻腾着无法掩饰的嫉妒、贪婪和一种病态的渴望。
“时辰到了，晓娟。”
摘星河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在吩咐一件最寻常的事务：“她的灵韵、她的根骨、她残余的一切……该是你的了，莫要浪费为师一番心血。”
晓娟丑陋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极度兴奋又强行压抑。
她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流转着暗红光芒的法阵基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是，师尊，弟子……弟子叩谢师尊再造之恩！”
她抬起头，眼中那病态的渴望已经燃烧到了极致。
她伸出那双同样布满瘢痕、指甲乌黑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缓缓按向寒烟樰冰冷光洁的额头和丹田位置。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尸身的刹那……
嗡……
摘星河，连同此刻身在上苍之地不同秘殿中的另外五位化仙大能——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他们腰间悬挂的、代表着天道意志的玉珏，毫无征兆地同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六道冰冷、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六道无形的雷霆，瞬间贯穿了他们的识海，下达了同一个指令。
“时机已至，将那仙缘放走，制造混乱。”
话音刚落，一道法旨落下，上面记录所要发布内容……
摘星河按在玉珏上的手指微微一僵，背对着晓娟的脸庞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天道大人这命令……突兀且蹊跷，以前不是让以上苍为饵，引起人妖之战吗？还故意制造混乱？这与之前严密控制指令完全相悖。”
“呵……不过散落的珠子终于连在一起了。”
“小小元婴，居然敢拨动我的因果……”摘星河轻蔑一笑，眉眼之间看不出喜怒：“不过能入天道大人的眼，自然有些不凡的……”
天道的意志，便是上苍之地的铁律，无人可以违抗，也无人敢去深究其背后的用意。
“罢了，至少上苍这次可以脱身了。”摘星河心中自语。
况且，上苍能有今天，一切都是拜天道大人所赐，摘星河眼中仅有的那丝疑虑瞬间被压下，化作一片漠然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