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将双鱼玉佩揣进贴身处时,玉面的温度透过襦裙渗进来,像块温吞的暖玉。朱雄英趴在她膝头数着宫墙上的砖缝,小手指点着块发黑的痕迹说:“皇祖母,这里有个小坑,是不是常哥哥练箭射的?”
【轮回记忆:第73次洪武三年,她就是在这宫墙下被马皇后的人按住,后脑勺磕在这块砖上,血顺着坑洼的纹路往下淌。那时朱雄英的哭声从冷宫方向传来,像把钝刀割着她的耳膜,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马皇后手里的毒酒,琥珀色的液体晃得人头晕】
“或许是吧,”李萱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触到孩子耳后的浅疤——是上次在密室被木刺划伤的,已经结了层薄痂,“只是这墙太老了,经不住折腾,以后让常哥哥去校场练。”
朱雄英咯咯地笑,突然拽着她的衣袖往冷宫方向跑:“皇祖母快来看!允炆说冷宫的门缝里有光,像过年的灯笼!”
李萱刚跨进冷宫的门槛,就见朱允炆蹲在廊下,手里举着根燃了半截的蜡烛,烛火在风里晃得像颗垂死的星。孩子把蜡烛往她面前送,小脸上沾着灰:“皇祖母,这个……这个能照亮黑处,娘说冷宫里有好人,只是被关住了。”
李萱的心轻轻一颤。这孩子总在不经意间,说些让她鼻酸的话。她想起第76次轮回,朱允炆也是这样,在她被关进冷宫的第三个月,偷偷从墙洞塞进来根蜡烛,说“皇祖母怕黑,我给你送小太阳”。后来蜡烛燃尽时,她才发现烛芯里藏着半块双鱼玉佩的碎片,玉面还带着孩子的体温。
“允炆的蜡烛真管用,”李萱接过蜡烛,将烛泪滴在石阶上固定,“只是这冷宫阴气重,我们看完就走,别冻着。”
朱允炆点点头,转身时裙摆扫过墙角的草堆,惊起几只飞蛾,扑向烛火的样子像极了第70次达定妃的宫女,被杖毙前疯了似的往火盆里跳,惨叫声震得冷宫的窗棂都在响。
“皇祖母,那里面有人!”朱雄英突然指着最里间的屋子,门缝里透出的光比烛火亮些,“是不是马奶奶?”
李萱的指尖在玉佩上捏出红痕。马皇后被废后就关在这里,按朱元璋的意思,是让她“静思己过”,实则与终身监禁无异。她想起第71次轮回,自己也被关在这间屋,马皇后隔着门板骂她“妖女”,声音尖得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铁器。
“是她,”李萱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我们去看看就走,别说话。”
推开门的刹那,一股霉味混着脂粉气涌出来,像极了第73次她在这间屋闻到的味道。马皇后坐在床沿,穿着身洗得发白的旧宫装,手里捏着半支残烛,烛泪滴在她枯瘦的手背上,烫出个红印也浑然不觉。
“你来做什么?”马皇后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抬眼时,浑浊的眼珠在李萱腕间扫过——那里是空的,她早把玉佩藏进了衣襟,“来看本宫的笑话?”
李萱没说话,只是将朱允炆手里的蜡烛放在桌上,烛火突然“噼啪”响了声,照亮了墙上的刻痕——是“吕”字,密密麻麻刻了满墙,像无数只窥视的眼。
“这些都是你刻的?”李萱的声音平静无波,腕间的玉佩隔着布料发烫,“恨他把你推出来当替罪羊?”
马皇后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破旧的风箱:“恨?本宫谁都不恨,只恨自己没早点看透,那双鱼玉佩根本不是什么宝贝,是催命符!”她猛地抓住李萱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你以为拿到玉佩就安全了?时空管理局的人就藏在宫里,他们盯着朱元璋的身子,更盯着你的命!”
朱雄英突然扑过来,用小拳头捶着马皇后的胳膊:“不许欺负我皇祖母!你是坏人!”
马皇后被他捶得松了手,眼神落在孩子身上时,突然软了些,像想起了什么:“像……真像他小时候。”她从枕下摸出个布偶,是用旧宫装缝的,缺了条胳膊,“这是太子小时候的玩意儿,本宫留了三十年,原以为……”
话没说完,布偶突然从她手里滑落,掉在烛火边,火苗“腾”地窜起来,烧得布毛卷曲。朱允炆慌忙用袖子去扑,手背被火星烫了下,却死死护着布偶的残骸:“娘说……说不能烧别人的东西。”
马皇后看着他手背上的红痕,突然捂着脸哭起来,哭声里混着咳嗽:“报应……都是报应……本宫当年为了后位,逼死了多少刚出生的孩子,如今连个替我扑火的人都没有……”
李萱的心突然软了。这女人纵有万般错,终究也是个困在深宫里的可怜人。她想起第73次轮回,马皇后在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若有来生,别生在帝王家。”那时的烛火也像现在这样,映着她满脸的泪。
“你若肯说实话,”李萱捡起烧了一半的布偶,“说清楚时空管理局在宫里的眼线是谁,本宫可以求陛下,让你换个干净点的地方养老。”
马皇后的哭声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你真能保我?”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哼,“郭宁妃的贴身太监小禄子,就是黑袍人假扮的,他后颈有颗痣,和……和朱允炆以前的一样。”
李萱的心脏骤然缩紧。小禄子!就是上次被常茂劈死的那个“太监”!原来郭宁妃早就和时空管理局勾搭上了!她想起第70次,郭宁妃就是靠着这个太监,在太液池边给她下了药,让她差点被水鬼拖走,窒息的痛苦像水草缠了她整整三个轮回。
“还有谁?”李萱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在玉佩上捏出红痕。
“达定妃的弟弟在工部当差,”马皇后掰着枯瘦的手指,像在数着什么宝贝,“他替黑袍人打造锁魂链,用的是东宫的铜器,上次英儿殿下的虎头锁,就是被他融了做链环。”
朱雄英突然拽紧李萱的衣角,银镯子撞在她手腕上:“皇祖母,我的小锁!怪不得找不到了!那是母妃给我求的平安锁!”
李萱拍了拍他的背,目光继续盯着马皇后:“淮西勋贵里,还有谁和他们勾结?”
马皇后突然笑起来,笑得咳嗽不止:“你以为朱元璋不知道?他早就查出来了,只是在等一个机会,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包括你……”她的眼神落在李萱的衣襟处,“你这玉佩,就是他引蛇出洞的诱饵!”
李萱的呼吸猛地一滞。第78次轮回,母亲在梦里说的“朱元璋知道的比你多”,原来不是虚言!他早就知道时空管理局的阴谋,却任由她在轮回里挣扎,难道……
“他舍不得杀你,”马皇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得更冷,“却舍得让你当靶子。上次你被投河,就是他故意放的消息,想引黑袍人现身,结果……”她顿了顿,眼底闪过抹嘲讽,“结果你命大,被你娘救了,他倒落得个心疼的名声。”
朱允炆突然举起手里的布偶残骸,往马皇后面前一递:“你别说了!皇祖父对皇祖母好,他会给我们买糖葫芦,还会陪我们放风筝!”
马皇后看着他较真的样子,突然不笑了,只是望着烛火发呆,像尊风化的石像。李萱知道,该问的都问了,再待下去也无益,便牵着两个孩子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马皇后突然喊住她:“李萱!”
李萱回头,看见她举着那半支残烛,烛火映着她满脸的泪:“那玉佩的另一半,藏在朱元璋的龙椅底下,刻着时空管理局的总开关,你……你自己小心。”
李萱的心轻轻一颤,没说话,只是拉着孩子们走出了冷宫。门“吱呀”一声关上,将马皇后的咳嗽声和烛火的噼啪声都锁在了里面,像锁起了一段腐朽的往事。
“皇祖母,她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朱雄英的小手还在发抖,银镯子撞得人手腕发麻。
“或许是……良心发现吧。”李萱望着天边的残月,月光把冷宫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冰冷的蛇,“有些人坏了一辈子,临了总想做点好事。”
朱允炆突然停下脚步,小手抓住她的衣襟:“皇祖母,皇祖父真的会害你吗?”
李萱蹲下身,替他擦掉脸上的灰,指尖抚过他颈后几乎看不见的朱砂痣:“不会的,皇祖父只是……有太多不得已。”她想起第78次轮回,朱元璋在观星台为了护她,后背中了黑袍人一刀,血顺着龙袍往下淌,却笑着说“别怕,朕没事”。
“我们去找皇祖父吧,”李萱牵着两个孩子往乾清宫走,“有些事,该问清楚了。”
宫道上的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往脚边凑,像无数只冰凉的手。朱雄英突然指着乾清宫的方向喊:“皇祖母快看!皇祖父在门口等我们!”
李萱望去,见朱元璋穿着件常服,站在宫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他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红得像玛瑙,看见他们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像个等孩子回家的寻常父亲。
“跑慢点,别摔着。”朱元璋把糖葫芦递给两个孩子,弯腰时,龙袍的下摆扫过李萱的手,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朱雄英举着糖葫芦啃得欢,朱允炆却把糖葫芦往李萱手里塞:“皇祖母先吃,甜的能压惊。”
李萱的心突然暖得一塌糊涂。这两个孩子,一个张扬如骄阳,一个内敛似玉,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她咬了口糖葫芦,酸溜溜的甜在舌尖散开,像极了这轮回里的日子,苦里裹着甜。
“陛下,”李萱望着朱元璋的眼睛,那里的红血丝比往日重些,“马皇后说……龙椅底下有玉佩的另一半。”
朱元璋的眼神闪了闪,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有些事,朕本想瞒着你,怕你害怕。”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像耳语,“那不是玉佩,是时空管理局的控制器,只要拿到它,就能彻底切断他们和这里的联系。”
李萱的心脏漏跳半拍。原来母亲说的“终结轮回的关键”,就是这个!她想起第73次在茶馆暗格里找到的图纸,上面画的控制器,果然和双鱼玉佩的形状相似。
“那你早就知道?”李萱的声音有些发颤,腕间的玉佩隔着布料发烫。
“朕在第76次轮回就知道了,”朱元璋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只是那时你被投河,朕没来得及告诉你,就……”他没说下去,但李萱知道,他说的是她死后,他疯了似的砸了整个太液池,却只找到半块玉佩碎片。
朱雄英突然举着糖葫芦凑过来:“皇祖父,我们明天去搬龙椅好不好?我力气大,能帮你!”
朱元璋被他逗笑,把孩子举过头顶:“好,让英儿当先锋,把那些坏东西都打跑!”
朱允炆也仰起小脸:“我也去!我会叠纸船,能载着坏东西漂走!”
李萱看着祖孙三人笑闹的样子,突然觉得所有的猜忌都烟消云散了。是啊,他们都在这轮回里挣扎过,痛苦过,又何必再计较谁瞒了谁。
腕间的双鱼玉佩轻轻发烫,像是在为这和解的时刻祝福。李萱知道,明天去取控制器定是场硬仗,但她不怕。
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
她有他的坦诚,有孩子们的暖,有马皇后最后的示警,还有这揣在怀里的半块玉佩。
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宫灯的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无数个交织的轮回,终于在此刻,织成了一张温暖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