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翻腾,怒涛狂啸。
这一片由亿万不甘、怨怼、恐惧、癫狂......的魂灵,共同构成的血海,形成的层层叠叠的混乱意念,如同拥有实质的触手与獠牙,化作惊涛巨浪,一浪高过一浪,永无休止地拍向血海最核心的那一道身影。
“轰——!”
又一次巨大的意志冲击袭来,直接冲刷在沈清禾神魂最深处。
沈清禾只觉得自己的“存在”正在被无情地稀释、剥离。
那些混乱的魂灵意志发出无声却尖锐的嘶吼,争先恐后地试图占据她肉身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窍穴、乃至识海。
她看到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萦绕着陌生的暴戾血光。
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不属于自己的、意义不明的嘶吼。
甚至能感觉到某种冰冷、贪婪的外来意念,正试图篡改她最基础的本能反应与情绪波动。
她清醒的自我意识,就像暴风雨夜海面上的一盏孤灯,光芒被压缩得越来越微弱,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小。
无力感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捆缚着她的反抗念头。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我”的疆域在节节败退,对肉身的掌控权正在飞速流失,却提不起足够的力量去筑起堤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代表这自身的领地,被猩红的混乱浪潮一寸寸吞噬、侵占。
绝望,如同附骨之疽,悄然蔓延。
就在她清醒的自我意识被压缩到极致,几乎就要化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彻底熄灭于这无边血海之际。
蓦地。
一点极其柔和、却无比坚韧的青色光晕,于她意识的最深处,幽幽亮起。
起初只是萤火般微弱,带着新芽破土般的稚嫩与生机。
随即,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来,迅速变得氤氲而温暖,化作一层薄如蝉翼,却仿佛蕴含了无尽生命与宁静道韵的青光屏障,轻轻地将她那即将熄灭的自我意识光点,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如同从炼狱火山口,瞬间坠入了一汪清澈见底,万年不冻的灵泉。
沈清禾那被冲击得近乎涣散的本我意识,猛地一清。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舒适之感,顺着神魂的每一道“脉络”弥漫开来,迅速抚平了被混乱意志撕扯带来的剧痛与疲惫。
更令她心神一震的是,那原本无孔不入、如同亿万钢针攒刺的魂灵混乱意志冲击,在触及这层氤氲青光时,竟如同冰雪遇到了暖阳,纷纷消融、退避,被牢牢地隔绝在了屏障之外!
耳边令人疯狂的嘶吼与杂念骤然远去,只剩下内心一片久违的、令人几乎落泪的宁静。
“这……这是……”
绝处逢生,让她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随即,求生的本能与她坚韧的心志立刻占据了上风。
她没有浪费这宝贵无比的喘息之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于这宁静的青光庇护之中,全力运转起《九幽炼神诀》中稳固自我的法门。
功法流转,那被极度压缩、险些散逸的自我意识,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开始迅速凝实、壮大,重新散发出稳定的光辉。
直到这时,她才得以定下心神,仔细“看”向那庇护之源。
只见在她意识的前方,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流转着温润青光的奇异种子,正静静地悬浮着。
种子表面布满了天然玄妙的纹理,这些纹路仿佛活物般缓缓流转,每一次明灭,都散发出精纯至极、仿佛能滋养万物本源的生命气息,以及一种支撑天地、沟通虚实的古老韵律。
“建木种子!”
沈清禾瞬间认出了它。
上一次在虚空乱流中短暂清醒时,她已模糊感知到肝腑秘藏中的建木残片发生了蜕变,化为了这颗种子,并与她生命本源深度绑定。
只是当时骤生的变故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探究。
此刻再见,这枚种子显然已不再是单纯的外物,更像是她自身的一部分,在她自我即将沉沦的至暗时刻,自发地显化庇护。
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与明悟,但现在不是细细探究这建木种子玄妙的时候。
青光屏障外,那无边血海与混乱意志仍在疯狂咆哮、冲击,屏障本身虽然神异,但在如此规模的负面力量持续消耗下,也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当务之急,是必须抓住这建木种子争取来的机会,彻底稳住阵脚,夺回身体的绝对掌控权!
否则,一旦屏障告破,一切又将回到原点,甚至可能因为这次短暂的“安全”而让下一次沉沦来得更加迅猛可怕。
先前她无力反抗,是因为在亿万魂灵的瞬间冲击下,她的自我意识连凝聚都做不到,如同狂风中的沙粒。
如今,在这片由建木种子撑起的“净土”中,她不仅得到了喘息,更获得了凝聚意志、调动力量的宝贵时机!
没有丝毫迟疑,沈清禾意志眸光一凝,将《九幽炼神诀》催动到当前所能达到的极致!
强大的意志力,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唤醒,以她稳固后的自我为核心,轰然爆发开来!
与此同时,丹田之中。
那里,一颗色泽混沌、却内蕴不朽金性的金丹正缓缓旋转,仿佛感受到主人意志的召唤,金丹骤然光芒大放!
精纯浩瀚、远超寻常金丹修士的法力洪流,混合着被《九幽炼神诀》锤炼得坚韧无比的神识之力,如同决堤的天河,瞬间冲向她四肢百骸,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滚出去!”
沈清禾心中发出一声冰冷的叱喝。
那融合了金丹法力与强大神识的力量,全力爆发,所过之处,那些侵入她身体、如同跗骨之蛆的混乱魂灵意志,如同遇到了克星与烈焰,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被强行驱散、炼化、湮灭!
这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那些混乱意志数量庞大,疯狂反扑。
但沈清禾意志如铁,凭借建木种子提供的稳定后方与喘息之机,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她的神识如同最细密的梳子,一遍遍梳理过自身的每一处。
她的法力如同最灼热的净火,焚烧掉一切外来污秽。
光阴在激烈的内在争夺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顽固的混乱意志被从识海深处拔除、炼化的瞬间——
“嗡!”
沈清禾身躯微震,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与“掌控”感,重新回归!
本我意志,彻底归位!
一点清澈而充满生机的青色光印,于她眉心自然浮现,旋即光华流转,那氤氲的青灵之光不再仅仅局限于意识深处,而是以眉心为核心扩散开来,化作一个柔和而稳固的光罩,将她的肉身也牢牢守护在内。
任凭外界血海如何翻腾冲击,光罩巍然不动,将一切混乱与污秽隔绝在外。
于这一刻,沈清禾倏然睁开了双眼。
眸中血色尽褪,先是一片如古井深潭般的平静与清明,随即,锐利如剑的神光一闪而逝。
她目光如电,扫过周围翻涌不休、仿佛要吞噬天地的浩瀚血海,神识细细感知着其中蕴含的韵味与那熟悉的、令人沉沦的意境。
“血海沉沦,魂灵悲啸,无尽折磨,永堕轮回……”
她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恍然与深深的震撼,“这气息,……与《九幽炼神诀》第三重‘血海沉沦狱’,一般无二!”
“难道……《九幽炼神诀》修炼到高深之处,竟真的不止是在意念中观想炼狱锤炼神魂,而是能够……引动、甚至显化出真正的九幽炼狱?”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剧震。
若果真如此,这门功法的来历与层次,恐怕远超她最初的想象。
能够触及并引动、显化真实九幽炼狱,这已经涉及到了天地间最本源的生死轮回大道!
“既然这血海沉沦狱是因我而显化,便必须由我亲手将其镇压、收摄回去!”
念头一定,沈清禾眸光深处闪过决绝之色。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九幽炼神诀》催动到极致,浩瀚如海的神识之力不再仅仅用于稳固自身,而是如同她意志的延伸触角,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向着周围翻腾不息的血海深处探去,尝试去接触,进而掌控这片因她而生的血海。
然而,这片血海的狂暴远超她的预想。
她的神识刚一触及那粘稠、猩红的海水,就如同将烧红的铁块投入了滚油之中!
“吼——!!!”
原本就混乱不堪的亿万魂灵意志,仿佛受到了最直接的挑衅与刺激,瞬间彻底疯狂!
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怨毒、痛苦、疯狂与毁灭的意念洪流,沿着她探出的神识,以排山倒海之势倒灌而回,狠狠冲击向她的本我意识!
那一刹那,沈清禾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被丢进了亿万根沾满毒液的尖针组成的风暴之中,剧痛与无尽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将她刚刚稳固的本我意识撕扯得支离破碎!
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重叠的、扭曲的、濒死而怨恨的面孔,耳畔是亿万生灵临终前最凄厉的哀嚎与诅咒汇成的无声尖啸。
她的意志光辉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融入这无边血海的疯狂之中。
就在这时,建木种子再次散发出柔和却不容侵犯的氤氲青光。
青光稳固地守护着她的本我意识,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块亘古礁石,任凭外界冲击如何猛烈,始终牢牢定住她最后一点清明的“自我”。
正是这神异守护,让她在几乎魂飞魄散的边缘,死死咬住了最后一线清明,没有彻底沉沦。
痛苦达到了极致,反而催生出一种异样的“淬炼”之感。
如同以往修炼《九幽炼神诀》时,将自身意志沉入九幽炼狱中接受磨砺一般,此刻这真实不虚、且强度远超观想的血海冲击,虽然凶险万分,却也在以另一种更残酷、更直接的方式,捶打着她的意志!
“撑住……”
沈清禾在极致的痛苦中,凭借建木种子守护的最后一点清明,捕捉到了这丝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她不再试图强硬地对抗所有冲击,而是开始尝试以《九幽炼神诀》中磨砺之法,令自我意志,在血海冲击下不断被锤炼。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行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在建木种子提供的稳定庇护下,沈清禾以惊人的毅力,开始了这场行走于生死边缘的“锤炼”。
渐渐地,她那几乎溃散的意志,在这残酷的锤炼中,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百炼精钢,开始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坚韧!
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掌控感,也开始沿着神识链接,缓慢地、艰难地向周围的血海渗透。
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冲击的目标,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意志,去一点点影响血海。
然而,就在她刚刚找到一丝节奏,开始反向影响血海,还没过去多久。
异变突生!
一股沛然莫御,充满冰冷“秩序”意志与霸道星辰之力的气息,毫无征兆地自血海上空降临,并瞬间锁定了身处血海中心的她!
沈清禾悚然一惊,还未等她做出反应,一张由璀璨星辰符文构成,边缘流淌着淡金色“秩序”光华的大网,已然带着凌厉的呼啸与绝对的擒拿意志,朝着她当头罩下!
网后,一张苍白的陌生面孔,清晰可见。
正是星命殿少主!
几乎在星辰大网出现的瞬间,原本主要针对沈清禾的,狂暴血海中的亿万魂灵混乱的意志,仿佛找到了一个更具吸引力、更“可恨”的目标,骤然间发生了剧烈的偏转!
“轰——!!!!”
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整片浩瀚血海猛地一滞,随即以更加狂猛、更加暴戾的姿态沸腾起来!
无数混乱的魂灵发出尖锐的共鸣,滔天血浪齐齐调转矛头,汇成一股毁天灭地的猩红洪流,带着淹没一切、吞噬一切、污秽一切的疯狂意志,朝着上空那张星辰大网,以及大网之后星命殿少主的身影,狠狠冲撞、淹没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星命殿少主脸色骤变。
他没想到这血海竟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更没想到自己的出手仿佛捅了马蜂窝。
而身处血海中心的沈清禾,同样未能幸免。
她与血海的联系本就未曾切断,此刻血海狂暴转向,她就像被绑在了发狂巨兽身上的蝼蚁,根本无力挣脱那庞大的牵引之力!
“不好!”
她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整个人连同周围守护她的氤氲青灵之光,便被那滔天的血海洪流一同裹挟、席卷,身不由己地随着血海的“愤怒”,朝着星命殿少主所在的方位,轰然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