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离开七里庄破院的孙强,跟着王二、张小六、李虎三人走了没半里地,脚下忽然一顿,故意放慢了脚步。
夜风卷着路边的枯草碎屑,迷了他的眼,他趁机抬手揉了揉,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藏在袖管里的半块燕山票子;
那是上线马三爷上次给他的“应急信物”,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发毛。
他看着前面三人的背影渐渐模糊在夜色里,王二佝偻着腰,咳嗽声顺着风飘过来;
张小六还在小声念叨着“娘”,脚步里满是对家乡的牵挂;
李虎走得最稳,却也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显然还在琢磨赵靖忠那番话的真假。
孙强眉头皱了皱,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赵靖忠那套“烧仓库立功回金陵”的鬼话,傻子才信!
他这个反骨仔可是清清楚楚,燕山军的仓库,别说放火,就是靠近都难,跟着去十几号人就是送死!
“你们先走!”
孙强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疲惫,“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刚才在院子里光顾着听事。
前面码头有个夜摊,我去买两个热包子,不用等我了。”
王二回头摆了摆手,声音含糊:“别磨蹭!明早还得早起扛货,晚了工头要扣钱!”
张小六和李虎也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孙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脚步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像踩了风火轮似的,朝着丰台东面的玉泉营桥方向狂奔;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拿到够分量的消息了!
赵靖忠要烧仓库、金陵还来个周千户这种有分量的人,这消息报上去,马三爷肯定会赏他!
再也不用跟着赵靖忠这疯子送死!
玉泉营桥旁的燕山军驿站,哪怕到了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驿站的木楼挂满了羊角灯笼,橘黄色的光映在马草河水面上。
驿站里人来人往,脚步匆匆:有牵着战马的燕山军士兵,马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有搬运粮草的军士,扛着沉甸甸的麻袋,嘴里哼着燕山军的军歌,调子雄浑有力;
还有坐在角落账房里的文书,正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炭笔划过纸页发出“沙沙”声,时不时还会抬头核对一下门口的登记簿。
整个驿站透着一股既忙碌又戒备的紧张气息。
孙强刚跑到驿站门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一声低沉的低吼;
“呜——汪。”
一头全身黑毛、体型如狼的猛犬,正从驿站门后的阴影里窜出来,死死盯着他。
那狗的耳朵竖得笔直,獠牙外露,嘴角淌着涎水,眼神凶狠得能吃人;
脖子上拴着的铁链被它挣得“哗啦”作响,离孙强只有五步远。
“站住!干什么的?”
看门的燕山军士兵立刻举起长枪,枪尖闪着冷光,对准孙强的胸口;
另一只手提着灯笼,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连他额角的冷汗都看得明明白白,
“你!哪个坊的?
你们坊长没告诉过你,燕京地界的驿站夜里过了戌时就戒严吗?
靠近者按可疑人员论处,敢擅闯的,格杀勿论!”
孙强吓得浑身一哆嗦,腿肚子都在转筋,赶紧举起双手,掌心朝上;
示意自己没带武器,声音带着几分控制不住的颤抖:
“军爷明鉴!小的不敢隐瞒!
小的是马三爷的线人,姓孙名强!
特有紧急消息要禀报马三爷,耽误不得!”
士兵皱了皱眉,没放下长枪,只是伸出另一只手;
孙强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块折叠好的燕山票子,手指因为紧张而发颤,差点把票子掉在地上。
他双手捧着票子,高高举过头顶,声音里带着哀求:
“军爷您看!这是马三爷给我的信物,上面有标记!错不了!”
士兵接过票子,对着灯笼照了照——票子正面印着“燕山供销社通兑”的字样;
背面却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印记:用炭笔画的马型污渍,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还缺了个角。
这是马三爷手下线人的专属标记——不知道的人见了,只会以为是票子流通时蹭到的污渍,只有燕山军驿站情报处的人,才认得这记号是自己人。
士兵缓缓放下长枪,挥了挥手:“进去吧!
马三爷在后面里屋的账房算账,进去了守规矩,别瞎逛!
乱闯被打了,可没人理你!”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孙强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低着头快步穿过驿站门庭,连大气都不敢喘。
院子里还拴着两条跟门口一样凶猛的恶犬,见他这个陌生人进来,立刻狂吠起来,挣得铁链“哗啦”作响,差点就要扑过来。
孙强吓得赶紧加快脚步,眼睛只敢盯着脚下的路,连旁边马厩里马匹的嘶鸣声都不敢多看一眼。
一旁正在给马槽添草的士兵,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这种深夜来报信的线人,他们见得多了。
燕山军的驿站根本不是普通的传信点,而是吴启一手打造的情报核心据点;
“一套班子两用”,其实就是把驿站变成了“明着传信、暗着查谍”的据点。
这里的人,要么是退休的燕山军老兵伤兵,要么是经过燕山军训练过的新兵壮丁;
每月军饷比普通士兵多五成,还有“安家费”“抚恤金”等福利,是燕州不少人挤破头想进的地方。
可福利好,要求也高;
不仅要身手好,还得会识字、会得熟悉当地的地理,机灵,除了平日里送货传信;
还得兼职抓谍子,一旦发现可疑人员,是能直接动手的,燕山军的驿站是有强弓硬弩的军事机构。
孙强穿过院子,来到后堂门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和紧张;
按照马三爷之前教的暗号,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三下门:
两长一短,节奏不快不慢,像雨滴打在窗棂上。
“进。”门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还有算盘珠子碰撞的“噼里啪啦”声,显然是被打断了算账的思路。
孙强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味扑面而来;
只见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壮汉,正坐在一张梨花木桌前拨弄着算盘。
这壮汉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熊皮斗篷,腰间挂着一把镶了铜饰的弯刀;
炕头上还摆着一把上弦的短弩,箭尖对着门口,敲错了暗号就得吃一箭;
桌子上放着一壶冒着热气的大麦茶,旁边还有半碗没吃完的羊肉泡馍;
油花浮在表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显然马三炮刚才还在吃夜宵。
马三炮头也没抬,手指继续在算盘上拨弄着,声音冷冷的,没带一丝温度:
“孙强?大半夜的跑我这儿来,你最好有足够重要的消息。
别拿之前那些‘你百户手下那个小喽啰’这种小鱼小虾糊弄老子;
老子看不上,不如留着还能钓大鱼呢,不用你特意来报。”
孙强赶紧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马三爷!这次是真的大事!
天大的事!赵靖忠——就是我那个百户,他要带着人去烧运河边的燕山军仓库!
还说金陵派了特派员来,是周千户,这个人不一般,是骆指挥的小舅子,肯定知道不少锦衣卫的秘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抬头看马三炮的反应,见马三炮拨算盘的手停了下来;
扭头转向他,孙强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这消息,马三炮真的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