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梓翎蹲在院子里的树下，看叶子一片片飘落。他跟着娘亲和明月姐姐来到这个小院，已经三个多月了。日子平静且安逸。
“明月姑娘，这些柴火放哪里？”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院门外传来。张梓翎飘到门口，看见谢山扛着一捆柴站在那里。他是隔壁邻居的仆人。说句题外话，隔壁的邻居张梓翎认识，正是大嫂的父亲——谢明理。
娘亲主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经常受闲汉的骚扰，谢明理遇见过一回，仗义出手。从此两家就渐渐熟络了。谢明理这段时间常让护卫谢山给他们送些东西。
“多谢谢大哥了。”
明月迎出来，笑着接过谢山手里的柴火。
雪姨娘也走出来，不好意思的对谢山说：
“谢大哥，以后就别送这些来了，我们总是白拿谢老爷的好处，这怎么好意思呢。”
“不必客气，都是邻居，一点儿柴火而已，我砍柴时顺手多砍了些，不碍事的。”谢山憨厚道。
张梓翎飘在几人之间，好奇地观察着。谢山每次来送东西都找各种理由——多买的野菜、豆腐。张梓翎虽然小，但也看得出，谢老爷对娘亲似乎有些不一样。
“那就谢谢谢大哥了。”
雪姨娘领着谢山往柴房走。她走路时腰背挺直，像一株不肯低头的竹子。张梓翎记得，在昌平侯府的时候，娘亲虽不怯懦，但目光也很少与人对视，现在却不一样了。
谢山放下柴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他的目光扫过简陋的柴房，眉头微皱。他注意到这个院子的屋顶有些漏，本想提醒雪姨娘和明月的，但最后还是决定回去以后和老爷说说。
她走后，张梓翎看见，雪姨娘坐在石凳上发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小小的长命锁，那是他生前戴的。每到黄昏，雪姨娘就会这样坐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娘亲，别难过。”
张梓翎想抱住她，但手穿过了她的身体。他多希望能像以前一样，用小小的手掌擦去娘亲的眼泪。
……
夜幕降临，张梓翎坐在屋顶上看着星星。忽然，他听见巷子里有脚步声。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走近雪姨娘主仆的院门，是镇上的闲汉刘三。此人正是之前骚扰过她们的闲汉。
“白娘子，开门啊！”
刘三拍打着门板，声音里带着酒气。
“还有明月姑娘，我知道你们没睡。”
张梓翎急得团团转，却无能为力。屋内，雪姨娘和明月点了灯，对视一眼，雪姨娘冷静道：
“刘三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嘿嘿，你二人都是女子，平日里晚上寂寞冷吧？不如让哥哥陪陪你们……”
刘三猥琐的说着，眼看着就要翻墙。
两个女子走出屋子，一个抓起墙边的扫帚，另一个去厨房绰起菜刀，严阵以待
雪姨娘：“请你自重！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喊啊！看谁来管寡妇的闲事！”
刘三狞笑着，已经爬上了墙头。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隔壁院子飞跃过来，一脚将刘三踹了下去。是谢山。
随后院门被敲响，外面的自然是一脸怒气的谢明理。
刘三爬起来，酒醒了大半：
“误会，这都是误会。我这就走……”
之前那一回，他就是被这个谢山打的半个多月起不了床的。
谢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等谢明理发话。谢明理和雪姨娘主仆打了个招呼，然后疾言厉色的对刘三道：
“上次我和你说什么来着？再让我看见你骚扰白娘子她们，我就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刘三连连告饶。
“不行。谢山，打断他的腿。”
作为大良第一富商，谢明理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主儿。不说主动伤人吧，但最少要说到做到。
随着他的话，谢山动了，刘三也慌了。他看准一个空档，撞开明月，直接窜了出去。
明月惊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当时就爬不起来了。
“明月！”雪姨娘赶紧去扶人。
谢明理见此也怒了，一声令下：
“追上他，送去官府。”
谢山闻声而动，快步追了出去。
“明月姑娘没事吧？”谢明理问。
“怕是扭到脚了。”
雪姨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对谢明理道：
“谢老爷，您能帮我把明月扶进屋子吗？”
没办法，她一个人实在扶不动明月。
“当然可以。”谢明理立刻答应下来。
随后两人一边一个架起明月的胳膊，把人扶进了屋子。
这毕竟是女子的屋子，谢明理很快就退了出去。
外面还有客人，在确定明月确实无事以后，雪姨娘就走了出来。
“今晚多谢谢老爷了。我去给您倒杯茶吧。”
谢明理想说不用，可雪姨娘已经往厨房走去。但她忘了，她刚才顺手丢掉了扫帚，没看路的情况下，她整个人就往前扑去。
谢明理眼疾手快的扶住她，两人瞬间贴近。雪姨娘的手抵在谢明理结实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松木和汗水混合的气息。
“抱歉。”
谢明理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后退时不小心又踩到了那根倒霉的扫帚，整个人向后倒去。他本能地抓住雪姨娘的手腕，结果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张梓翎飘在上方，惊讶地看到谢明理整个人压在娘亲身上。月光下，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然后谢明理慌忙爬起来，伸手想拉雪姨娘，可很快又缩了回去。
“我……我会负责的。”他突然说，看起来有些纠结。
雪姨娘整理着凌乱的衣衫，闻言愣住了：
“什么？”
“刚才那样……对你名声不好。我会对你负责的。”
最初的纠结劲儿过去，谢明理越说越顺畅。
雪姨娘的脸色变了：“不必！这只是意外，没人看见……”
他们刚才的确有些太过亲近了，可他们也都不是未经世事的少男少女了，真不至于如此。
说完不等谢明理回应，她就转身跑进屋里，砰地关上了门。
谢明理站在院子里，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张梓翎好奇地飘到他面前，发现这个总是沉稳的男人此刻脸上写满了纠结。
当天晚上，谢明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个晚上，一直睁眼到天亮。他这么多年只有谢瑶娘一个女人，也从未想过要和别的女人有什么。遇见白若雪是个意外。他本来就对她有些好感，只是若没有昨晚的事，他是不会和她再进一步的。不过昨晚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他就愿意负责。
当然，谢明理不可能娶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所以他第二天就让人去查了白若雪。这一查不要紧，白若雪竟然曾是张安的妾。而且她之所以会出现在江南，还和自家女儿、女婿有关。
知道了这一切的谢明理没有纠结多久，随后就开始追求起了雪姨娘。其实也不算追求，他只是跑隔壁跑的更勤了。比如：故意在集市上“偶遇“，假装不懂某种菜的做法请教她，甚至“不小心“弄坏了自己家的屋顶，非要请雪姨娘帮忙看着工匠修理……
张梓翎觉得很有趣。谢叔叔明明家财万贯，怎么突然连补屋顶都要自己做了？但娘亲似乎没发现这些小心思，每次谢明理找理由来，她都礼貌地应对，却始终保持距离。
而谢明理也不在乎。同样是修屋顶，不过这次是大雨之夜，他亲自跑来帮雪姨娘主仆修。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谢明理要回京了。因为谢瑶给他生了个外孙女。
谢明理想把雪姨娘也带回去，反正张安已经死了，她也不算逃走的妾室了。但雪姨娘平时躲他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和他回去。最后还是谢瑶写了一封信，请雪姨娘回来看看小元宝。雪姨娘才总算答应和谢明理回来。
“爹，你何时能拿下白姨啊？”
私下里，谢瑶偷偷问谢明理。没看她已经把对雪姨娘的称呼改了吗？
其实也不是她这么急，主要是她昨晚梦见梓翎了，他说想重新做雪姨娘的孩子。谢瑶当然要想办法满足他喽。
一旁无人看见的角落，张梓翎笑的得意。是的，他给谢瑶托了梦。他想好了，娘亲才三十多岁，完全可以和谢叔叔再有个孩子，他要去给他们做孩子。之所以不直接给雪姨娘托梦，是因为他不想让娘亲是因为他才答应谢叔叔的。
彼时，谢明理正在逗弄小元宝，闻言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应该快了吧。只是遥瑶啊，你都有孩子了，不会觉得爹胡闹了些吗？”
“不会。爹，我不仅不觉得不好，甚至还想让您和白姨再给我生个弟弟呢。”谢瑶真心的说。
至此，谢明理彻底放心下来。
雪姨娘也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终于半推半就的答应和他在一起。
两人都不是头婚，年龄也都不小了，成亲就没大办，只是请了相熟的人。可也正因如此，宾客们的祝福才更加真心。
两个月后，雪姨娘被查出有孕。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个梦。
梦里，月光温柔地洒在寒酥院那片曾种着蔬菜的土地上，五岁的张梓翎穿着小小的素色衣衫，正蹲在地上朝她笑。他的眉眼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笃定，像极了这些年她在梦里见过的那个他。
“娘亲！”
他仰起脸，声音清清脆脆的，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我要回来啦。”
雪姨娘愣住了，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她看着梦里的翎哥儿，眼眶瞬间热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重新做你的孩子呀。”
张梓翎站起身，小小的身影慢慢靠近，虚幻的手掌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
“这次换我来陪娘亲，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影也渐渐淡去，最后化作一道暖光融入雪姨娘的腹中。
雪姨娘猛地惊醒，窗外天刚蒙蒙亮，小腹处却传来一阵细微的暖意，像是孩子在轻轻回应。她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次，是带着笑意的泪。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雪姨娘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眉眼像极了年少时的她，眼底却藏着一丝谢明理的影子。
谢明理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看着雪姨娘苍白却带着满足的脸，声音都在发颤：
“叫什么好？叫什么好？”
雪姨娘望着孩子，脑海里清晰地回荡着梦里那句“我要重新做你的孩子”，轻声道：
“叫谢翎吧，谢天谢地的谢，翎羽的翎。”
谢明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名字里藏着的深意，完全没有不高兴，直接答应了下来。
翎哥儿满月那天，谢瑶抱着小元宝来看弟弟，张梓禁跟在一旁，看着襁褓里安睡的谢翎，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没人注意到，婴儿睡着时嘴角微微扬起，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对他们笑的孩子。
谢翎渐渐长大，会走路时就爱跟在雪姨娘身后，拿着小铲子在院子里挖来挖去，说要种蔬菜给娘亲吃；会说话时，第一声喊的是“娘亲”，第二声就对着谢明理喊“爹爹”，喊得谢明理心都化了。谢翎不爱哭闹，懂事的不可思议，却总在黄昏时拉着雪姨娘的手，说要坐在石凳上看夕阳，像在完成一个多年的约定。
有时谢瑶逗他：“翎哥儿，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谢翎会歪着脑袋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知道呀，我永远是娘亲的翎哥儿。”
谢瑶和雪姨娘对视一眼，眼里都泛起了泪光。
当年寒酥院的苦，荷花池的冷，灵魂漂泊的孤，终究都被岁月温柔地接住了。张梓翎用一场轮回，回到了母亲身边；雪姨娘用半生等待，等到了安稳的幸福。那些错过的、失去的，都在新的生命里悄然圆满。
就像静虚大师说的那样，这或许就是命运的闭环。兜兜转转，爱意从未消散，牵挂终会重逢，而最好的未来，总在不远处等着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