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九让杨柳歇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和众人出发,前往各地浮岛调查杨柳母亲的消息。
他本人则是回到芙莱雅和布雷尔的宫殿,确认那位【大虚】专家索拉斯的状态,顺便好奇地问了一嘴。
“反对派是啥?”
芙莱雅对方九所在的地球文明挺有兴趣,这会儿拿着的是地球管理局的《入职培训书》,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在听到方九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翻阅书籍的动作明显顿住。
“你说什么?”芙莱雅回头,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
“反对派。”
方九坐进沙发,观察芙莱雅异常的反应,随口说道:“昨天出去闲逛的时候偶然间听到的,听着好像……挺危险?”
其实并非如此。
反对派这三个字,是昨天晚上杨柳喝醉时候说的。
更准确地说,是杨柳母亲在抹去的记忆里告知杨柳的。
考虑到这事可能会涉及杨柳老妈,方九姑且是先留了个心眼,没有告诉芙莱雅实情。
——方九觉得这是他跟陆玲打交道打多了的缘故,现在的他跟以前不一样,在行事风格上偶尔也会冒出点小巧思。
芙莱雅疑惑地看了眼方九,沉默片刻:“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方九先生,希望您懂我的意思。”
方九眨了下眼:“不方便说?”
芙莱雅长叹口气:“虽然您是我们的恩人,但……这件事与我们族群的内政相关。”
反对派,内政。
方九摸了摸下巴。
他不是个政客,也对政治没啥兴趣,大部分政治相关的信息都是从《政治课》上学来的,还有一部分则全靠小说动画电影,比如什么《真假千金疑云》、《军区大佬霸道宠》之类的作品……
说实话,方九对政治的印象基本停留在一群政治地位极高的俊男靓女坐在金碧辉煌的豪宅里,对着一个贫民窟出身的少年\/少女百般羞辱,再让旁边的管家拿起凳子活活打断他的双腿。
然而这事关乎到杨柳老妈,方九必须硬着头皮调查下去。
不过看芙莱雅这状态,大概率是不肯说。
要找其他龙才行。
方九快速思考着,也没露出什么表情,摆了摆手,便准备跳过这个话题。
就在这个时候——
“反对派与支持派的争斗,已经持续了数百个纪元。”
一道闷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同时还伴随着大门关闭的声音。
方九回过头,看见布雷尔从索拉斯的房间里走出,尾巴卷在门把手上,关门的动作比往常要沉重些。
芙莱雅连忙放下书,盯着布雷尔,用眼神暗示他不要再说:“布雷尔,这些话是不是……”
“既然杨柳要去寻找她的母亲,这些事他们也必然会知晓。”
布雷尔对芙莱雅的眼神暗示毫不在意,扭头看向方九:“你所听说的反对派是什么样的?”
方九一听布雷尔好像准备全盘托出,马上就在沙发里坐得板正了些,“其实我也就听了个模糊的大概,我连反对派具体是在反对啥我都不知道……可能是那位【王】的政权?”
布雷尔笑了笑:“我们对【王】的统治并无不满,不如说,哪怕是在反对派中间,认可【王】的统治能力的还是占了大多数。”
“那他们是在反对什么?”
“反对【白箱回归】”
方九怔了一下。
芙莱雅无奈地长叹口气,仿佛在感慨布雷尔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方九拿起茶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当地的茶水,随即眉头微微皱紧。
白箱回归是相位翼龙的传统,而且是生死相关的大事。
它们从白箱中获得了死而复生的能力,照理来说,它们直接发展成对【白箱】绝对崇拜的信徒,方九都不会感到意外。
结果居然还有那么一批相位翼龙,在反对【白箱回归】?
“我姑且先问一下……”方九顿了顿,“这批反对派的人数,啊不,龙数多吗?”
“很多。”
布雷尔停顿了两三秒,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下去。
“至少据我所知,反对派的数量与支持派几乎是持平的——在两者之间的中立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两边可以算是分庭抗礼,没有数量和质量上的绝对差距。”
说到这里,布雷尔也卷起尾巴,喝了口茶,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方九定定地看着这条博学多识,温和儒雅的相位翼龙,心中若有所思。
“这倒是有点出乎我的预料。”方九坦然开口,“我以为【白箱】对你们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宝贝,而且死而复生这种事,不应该是所有生物都梦寐以求的吗?”
反正他的死亡回溯用起来挺舒服。
布雷尔忽然笑了:“您真觉得【白箱回归】是种好事?”
方九耸耸肩,态度坦然:“起码从【不用死】的角度来说,应该算吧。”
布雷尔呵呵地笑了笑,点点头:“没错,从【不用死】的角度来说,【白箱回归】确实是极好的,它能够阻止我们的种族走向灭绝,也能满足个体对于生存的贪欲,用有些时候,不死未必是完全的好事。”
方九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某种论调,“永生也是一种诅咒?他们是这么觉得的?”
“唔……也不能这么说。”
布雷尔歪了歪头,似乎觉得方九提出的这个议题很有趣似的,“至少在我看来,永生还算不上诅咒,固然无限拉长的时间会带来无限的虚无,但除自身之外的一切事物都会不断变化,这种变化会带来新奇,而新奇会消解虚无——因此永恒的生命会带来永恒的变化,所以永生当然不是一种诅咒……当然前提是顺利的永生,而不是被埋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发烂发臭,那确实称得上诅咒。”
“那反对派的思路是啥?”
“重点在于记忆。”
布雷尔伸出爪子,轻轻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每次【白箱回归】,都会丧失85%左右的记忆,并不只是失去前一世的85%,而是所有过去的85%。”
说到这里,布雷尔抬头望向芙莱雅,眼里浮现出几丝沉重:“您可能不知道,在七世以前,我从【白箱】中回归,那时的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只记得我曾经与一条美丽的母龙有过无数的因缘纠缠,我们互相爱恋,持续了几十世生命……”
“但我却忘记了她是谁。”
“后来芙莱雅找到了我,她告诉我,那条母龙就是她,但我其实不止一次想过——”
“真的……是她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芙莱雅的翅膀骤然张开,狂风在大厅内席卷,桌椅板凳摇晃作响。
她瞪着一双微微泛着委屈和抱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布雷尔。
布雷尔仍然平静如初,“我知道是你,后来一些模糊的记忆印证了芙莱雅的身份,但……在那之前呢?”
方九捋了捋被芙莱雅振翅吹乱的头发,抬起头:“之前?”
“我和芙莱雅初次相识,是在我的生命来到第五十三世的时候。”布雷尔似笑非笑地说着,“那时的我专攻学术,无心寻找配偶,直到与芙莱雅相遇我才改变想法。”
“可是在五十三世之前,在我丧失的那些记忆里,是否也曾经出现过一条和芙莱雅一样,与我有着深刻爱恋的龙存在?或许我们也曾有过海誓山盟,只是我因为【白箱回归】而忘记了她,她也因为【白箱回归】而忘记了我。”
布雷尔说到这里,目光凝重地看向方九。
“遗忘是很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我们甚至会遗忘自己曾经遗忘了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会出现反对派,有些龙宁愿以爱人、父亲、老师、孩子的身份死去,也不愿意忘记这些记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重生。”
“或者说得再简单点——他们只是不想一觉睡醒,变成另一条龙而已。”
布雷尔的话说完了。
方九在沙发里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模棱两可地来了句:“好吧,很复杂的问题,反正我听着是又复杂又纠结。”
布雷尔笑了:“这就是为什么会我们会分成两派。”
方九原地寻思片刻。
平心而论,他对【白箱】回归的正确性议题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也没啥兴趣去搞生命哲学分析。
他之所以了解这些内容,纯粹是为了确认情报。
方九喝完最后一口茶,把茶杯放下,然后缓缓吐了口气,认真地看向布雷尔。
“最后一个问题。”
布雷尔点头:“您请说。”
“杨柳的母亲是哪个派系的?”
面对方九的提问,布雷尔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目光快速环顾四周。
确认四下没有外人之后,布雷尔才给出答案。
“表面上她一直是支持派,以前在世的时候,她每三分之一个纪元就会给支持派送去资金补助。”
“实际上呢?”
“她是反对派的首脑,反白箱运动的真正领袖。”
方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