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温莎城堡的回廊里只剩壁灯投下暖黄的光晕。
威廉从摄政王书房出来,没回自己的客房,反倒先拐去了海西暂住的小起居室。
王室为女宾安排的房间带独立小厅,专供亲友小聚,此时厅内只点了两盏银烛台,暖光裹着壁炉的热气,驱散了夜寒。
海西已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细羊毛便装,裙摆只及脚踝,头发也松松挽成低髻,慵懒地拢住毛毯,倚靠在壁炉边的沙发里。
见威廉进来,她起身斟了杯热可可递过去:“摄政王殿下可是问了肯特公爵的事?”
威廉接过杯子,紧贴海西在沙发上坐定,轻声讲述:“倒是没绕弯子,一开口就戳破了肯特的求援。不过他没恼,反倒赞了你我那‘欠债不还’的建议通透。”
海西轻笑躲到沙发另一侧:“殿下怕不是只赞通透,怕是另有暗示吧?”
“你倒是敏锐。”威廉抬眸看她,烛火映得碧蓝的眼底愈加幽深,“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肯特的债务与其说是财务麻烦,不如说是王室清理旁支的契机。明着说‘肯特若能听劝避走欧洲,倒是省了内阁的麻烦’,实则是想借债务逼肯特流亡,省得留在伦敦碍眼。”
他拉过海西到身边,耳语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层: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我是辉格党人,特意提点我,斡旋时别只盯着银行的偿还时限,要多盯着辉格党里的激进派。
那些人正想借着债务拉拢肯特,拿王室宗亲的身份当筹码,在议会里跟托利党叫板,摄政王是想让我从中制衡,别让派系矛盾因这事闹大。”
海西早已猜到个中关节,却没有显露自己的精准预判,赞叹道:“摄政王这是一箭双雕。既借债务清了肯特这个麻烦,又让你去稳住辉格党激进派,避免他们借王室名号生事,还顺便卖了你一个派系调停的人情。”
威廉呷了口热可可,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唏嘘:“说起来,肯特这次也算被朱莉夫人害惨了,若不是她听信法国旧识的战局判断,也不至于栽进债券期货的坑里。只是不知他真流亡欧洲,还会不会带着这位出身尴尬的法国夫人。”
海西起身往壁炉里添了块木柴,火光噼啪作响。
她双手环抱自己,淡漠地看向火光:“确实是被连累了,但他与朱莉夫人相伴这些年,情分未必就那般薄弱。只要......”
威廉起身走到她身后伸手将她拢住,下巴放在她肩头,询问:“只要什么?宝贝。”
海西握住威廉放在她腰间的手掌,冰冷地分析:“这情分在王室的体面和筹码面前,终究不值一提。如今摄政王有自己的合法继承人,根本用不着肯特来填补王室血脉空缺。
可一旦王室要为肯特兜底清账,或是想让他通过政治联姻攀附欧陆邦国巩固势力,朱莉夫人这‘法国女演员’的身份,就成了最大的阻碍,届时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弃了她。”
“王室旁支的联姻,从来要为政治服务,容不下一个身份暧昧的法国伴侣。”威廉低声接话,赞同地收紧双臂,“摄政王今日没提这事,怕也是早有盘算,等着拿清账的好处做交换,逼着肯特斩断这段不体面的关系,好让他彻底受王室掌控。
朱莉夫人的结局,其实从她踏进王室圈层的那天起,就已经定了。”
海西眸色微动:“所以您答应的‘斡旋延期’,其实是三层周旋——给肯特喘息余地、制衡辉格党激进派的拉拢、还顺了摄政王的王室布局?而朱莉夫人,从始至终都是这盘棋里注定要被舍弃的棋子?”
威廉轻笑一声,颔首道:“总算没白费你方才那番话。不过摄政王也留了话,若是肯特执意不肯走,或是激进派非要硬揽这桩事,王室便不会再为肯特兜底,届时……”
他话没说完,窗外忽然掠过一道巡夜侍卫的身影,两人默契地闭了口。
海西侧过头,忽然笑道:“那殿下打算何时既让肯特‘听懂’流亡的暗示,又让激进派知难而退?”
威廉俯身抱起海西,坐回沙发:“不急,等我先和银行那边谈妥延期的口子,再‘无意’给激进派透点摄政王的底线,给肯特露些流亡的退路……”
“宝贝,别人家的事情不急。你不如先把托马斯昨晚在男爵府交代的事情,和我详细说说清楚。”威廉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海西的额头,动作亲昵却带着强硬,明显他很在意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威廉亲昵的动作让海西紧张地轻颤,微微闪避。
海西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脑海中陡然闪过昨夜托马斯的措辞——他只轻描淡写说是“酒醉后失了自制力”,可艾拉事后却污蔑他那晚醉酒后喊过海西的名字。
海西又想起那日拨开艾拉散乱发丝时,两人那五成相似的侧脸,心底顿时隐隐有了猜想:只怕托马斯当时真的是醉得厉害,错把艾拉认成了自己,才喊错了名字,给了艾拉攀附的把柄。
她压下心底的异样,给出最合理的版本:“5月托马斯带爱德华去菲兹威廉伯爵府相亲时,曾被艾拉钻了空子。那晚托马斯喝得酩酊大醉,男人醉后本就少了些自制力,艾拉趁机进了他的房间,想借着‘孤男寡女’的由头攀附,逼他给个名分。”
她刻意隐去了自己的猜想,只挑了最体面的说法:“但托马斯哪里是能任人拿捏的?非但没被她威胁住,反倒反过来拿捏了她,许了丰厚报酬,让她留在菲兹威廉伯爵府替自己盯着动静,成了一枚现成的棋子。”
威廉闻言,眉头微蹙,只当是寻常的贵族小姐攀附戏码,而托马斯的操作与他以往的手段‘一般无二’,便没往深处想。
“托马斯的手段向来利落,只是没想到艾拉胆子这么大,竟敢算计到他头上。”
他不解地追问:“那她后来为何又盯上西里斯?西里斯虽是新贵,可家世清白,未必会应下她这糊涂事。”
海西盯着手上被攥紧的裙摆花边,给出客观的缘由:“她怀上身孕的那段时间,正好是咱们去苏格兰狩猎、在约克郡停留的日子,你们几个同行的勋爵里,只有西里斯是刚入圈的新贵,没应对这种烂事的经验,性子又软,最容易被她拿捏着当接盘侠。”
她心里猜测只怕一方面有西里斯的原因,另一方面只怕艾拉因为托马斯的那句口误,对她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
“况且约克郡那家乡绅为了上战场的次子,能够顺利进入受封爵士的清单,找伯克利家族帮忙,出价一万英镑,迎娶艾拉小姐。
她走投无路,才敢赌这一把,既想赖掉乡绅的婚约,又想保住贵族身份,还能借着西里斯摆脱未婚先孕的丑闻。”
威廉了然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找错了人。西里斯虽单纯,可背后还有你和托马斯,岂容她随意算计。”
海西转身把脸埋入威廉的胸膛,叹息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最初是为了躲避伯克利家族安排的家暴勋爵的婚约,才成为了菲兹威廉伯爵的情人,却又不愿意接受安排嫁给体面的乡绅,继续攀附了托马斯,意图诬陷西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