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提起毛笔，在细腻的宣纸上按照金茉莉口述的条款书写字据。
笔尖蘸饱墨汁，落下不过寥寥数笔，旅人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便愈发清晰起来。
首先，明明是她夸大其词、谎报军情，怎么绕来绕去，变成是我在咄咄逼人、需要做出妥协让步了？然后还要我亲笔写下这种近乎“保证”的字条，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坐在套房客厅那张宽大的书案前，旅人微微歪头，视线越过摊开的宣纸和笔架，偷偷瞄向开放式厨房里那个正在忙碌的窈窕身影。
金茉莉背对着她，腰间系着一条素雅的围裙，正娴熟地挥动锅铲，料理着锅中“滋滋”作响的菜肴。一股混合着葱姜与酱油的、熟悉的璃月菜香气缓缓飘来。
嗯……趁她现在专心做饭没注意，我偷偷在角落里加一行极小的文字，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一个“狡猾”的念头在旅人心头升起。她屏住呼吸，手腕微动，笔尖正要落向宣纸边缘的空白处……
正在翻炒的金茉莉恰在此时微微侧身，用长筷夹起一片菜叶尝了尝咸淡。她转过脸，目光自然而然地与旅人偷瞄的视线撞个正着。
金茉莉温婉一笑，眉眼弯弯，神色柔和得仿佛午后暖阳，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在僻静处哭得梨花带雨、耍赖要挟的“小孩子脾气”？
那笑容干净坦然，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与她全然无关，她只是位正在为上司准备可口晚餐的体贴下属。
旅人心虚地立刻端正坐姿，假装认真书写，笔下的字迹都不由自主地工整了几分。
……
最终，那份墨迹已干、包含了“不得随意责骂”、“需耐心沟通”等条款的字据，被金茉莉用那双保养得宜、指尖染着淡红的手，极其小心地折叠起来。
她没有放入随身的荷包或袖袋，而是轻轻掀开外衫领口，妥帖地安置在了最贴胸口的衣襟内袋中，甚至还轻轻拍了拍，确保放稳。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眼，看向已经坐在餐桌旁、正提着筷子、眼神飘忽、显然在观察她是否发现字据上“小动作”的旅人，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满足与柔顺的、颇具“人妻感”的微笑，轻声问道：“副堂主，饭菜还合口味吗？”
“哦……嗯，”旅人被她这一问拉回神，连忙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碗碟，夹起一箸清炒的时蔬放入口中，咀嚼几下，评价道：“你做饭的口味……很清淡呢。”
旅人低头细看，桌上的几道菜虽是家常，但刀工细致，蔬菜被切成均匀漂亮的形状，保留了鲜亮的翠绿与本色。荤菜处理得清爽不腻，火候恰到好处。整体味道清鲜，注重食材本味，调味克制，荤素搭配也得当，一看便是非常讲究健康与养生的做法。
金茉莉显然是有备而来，特意从璃月带了些耐储存的家乡蔬菜和特有的调味料，这一桌饭菜，从风味到感觉，都透着一股“家”的璃月味道。
而且制作过程显然极为用心，每道菜都摆盘精致，可见花了心思。
她自己……是不是也觉得之前闹得有点过，心里多少有点对不住我，所以才这么费心准备晚饭，想缓和一下？
不得不说，这熟悉的、“家乡”的味道，加上烹调得宜、令人舒适的清淡口味，确实像一股清泉，将她心头残留的那点火星子浇灭了大半。
不过嘛……味道也就还行。
旅人又尝了一口翡翠珍珠白玉汤，在心中客观评判，算是普通人里做得好吃的了，但比起我的手艺，她还差得远，谁让我的师傅是香菱呢？
“嗯，很好吃。”旅人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点头，目光却再次飘向金茉莉。
她不死心地试图从这桌饭菜的调味风格、火候把握甚至摆盘习惯中，捕捉一丝半毫属于某个熟人的影子……
可恶！ 钟离那个家伙……总共就给我做过一次饭，我根本记不清他做饭是什么味道、什么风格！这让我怎么比对！
“那就好。”金茉莉见旅人似乎还算满意，微微颔首，唇角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眼眸在餐厅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对了，”旅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试探道：“这些食材和调料，应该不便宜吧？你放心，这些都算是合理的出差餐补，等回到璃月的时候，记得整理好票据，找总务报销。”她紧紧盯着金茉莉的反应。
“呵呵，副堂主费心了，”金茉莉轻轻摆手，语气自然，“不用报销的。这些都是我临行前，想着路上和刚到须弥可能饮食不惯，自己采买的一些家常备品，本就是我平日自己做菜要用的。若再不吃掉，怕是就要放坏了，正好借此机会消耗掉，不算额外支出。”
“……”旅人听了，停下动作，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中掠过一丝深思。
竟然……没有顺势记在往生堂的账上？
按照常理，普通员工遇到这种可以报销的机会，哪怕只是几样蔬菜调料，多半也会乐意走个流程，多少挽回点成本。
她是真的不在意这点小钱，家境优渥？还是……在刻意回避消费习惯的行为？
“对了，有件事要提前跟你说。”旅人暂时按下疑虑，谈起正事，“我明天需要跟赛诺他们去一趟沙漠深处调查魔神残渣的线索，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分堂这边的工程进度监督、以及与卡维的日常对接，就拜托你多费心了。”
“沙漠？”金茉莉闻言，那双温润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像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她放下手中的汤勺，起身轻盈地走到旅人身边的空位坐下，双手极其自然地扶在旅人坐着的椅子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用带着些许央求意味的、轻柔的声音说道：“哇……我从来没去过沙漠呢，只在书里和旁人的讲述中听说过那片金色瀚海的壮阔与神秘。副堂主，这次机会难得，你带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不会添乱，还能帮忙做些记录、打理杂务。”
“茉莉啊，”旅人立刻换上一种理解又无奈的表情，伸手拍了拍金茉莉扶在椅子上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开始扮演“理性上司”：“你的心情我真的非常理解，我也很想带你去见识一下。可惜啊，须弥这边目前只有我们两位往生堂的人。”
“我们两个都走了，分堂这边万一有什么紧急事务，或者工程上需要即时决策沟通，岂不是无人主持？总要有人留在须弥城坐镇，监督工程，这同样是重要职责啊。”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痛心又不得已。
“副堂主……”金茉莉静静地看着旅人表演，等她说完，才轻声开口，语气平缓却直指核心：“您是不相信卡维先生能独立处理好工程事务吗？”
“我当然相信他的专业能力和责任心！”旅人立刻否认，随即搬出万能挡箭牌：“但是，这是堂里办事的规矩，重要项目驻地必须留有我方负责人员。”她试图用官腔糊弄过去。
“如果……”金茉莉微微歪了歪头，发髻上的流苏发饰与垂落的岩元素神之眼轻轻碰撞，发出几声清脆的“叮当”声，她的目光清澈，仿佛只是纯粹的好奇：“如果须弥这边，真的只有副堂主您一人全权负责分堂事宜，而沙漠那边的调查又确实需要您亲自前往。那么，您会选择留在须弥城监督工程，还是去沙漠呢？”
“那……那是情况特殊！”旅人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维持着沉痛肃然的表情：“彼时事关魔神残渣与可能波及万千人命的隐患，乃是大义所在，形势所迫。从大局的角度、从更深远的影响来衡量，我也是不得不去的。这是权衡利弊后的艰难抉择。”她试图拔高这次行动的意义，来堵住金茉莉的嘴。
“也就是说。”金茉莉顺着她的逻辑，轻轻点头，语气依旧温和：“其实分堂工程这边，也并非绝对必须时刻留有我方高层人员现场盯守，关键在于事务的优先级与紧急性。既然如此，眼下沙漠调查‘事关万千人命’，同样是大局所在。茉莉虽力微，但也想为副堂主分忧，为须弥的安定尽一份绵薄之力。”她的理由听起来无比正当，甚至充满了奉献精神。
“放心！有我和赛诺他们，人手足够了！”旅人赶紧强调。
“如此啊……”金茉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沉吟片刻，再抬眼时，目光清澈见底，仿佛只是在进行一个简单的逻辑推演：“那若是……茉莉实在担心副堂主安危，又自知人微言轻，劝不动副堂主。只好修书一封，将副堂主此次沙漠之行的重要性、以及茉莉留守却心忧如焚的恳切心情，详细禀明胡桃堂主……
“想必堂主深明大义，体恤下属，一定……也会理解的吧？”她语气轻柔，甚至带着点担忧，但话语中的意味却让旅人后背一凉。
她……她怎么用我刚吓唬她的招数，反过来威胁我啊！
“她……她当然会理解！”旅人强作镇定地肯定道：“堂主最是通情达理！”
“嗯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金茉莉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话锋却微妙地一转，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堂主为人大度开朗，心胸宽广……应该不会认为副堂主是撇下分堂正事不管，跑出去接私活赚外快吧？也不会……小心眼地觉得，在副堂主心里，沙漠里的陌生人和潜在危机，比从堂主本人更重要吧？”
她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悯与感慨：“毕竟……那孩子很小就失去了至亲，独自扛起那么大的家业，应该早就已经习惯被置于其他人、其他事之后了。”
“她那么坚强，那么懂事……即便副堂主此次将她、将分堂置于第二位，优先选择了沙漠的调查，她想必……也是能理解的吧。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罢了。”
“……”旅人听着这番话，看着金茉莉那副“我完全是为堂主着想”的真诚表情，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扼住了喉咙。
可……可恶……
不要这么打感情牌啊！句句都往我最软的地方戳！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胡桃那总是带着灿烂笑容、却偶尔在无人处流露寂寥侧影的模样。那个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扛着太多责任的小姑娘……
旅人深吸一口气，终于颓然地垂下头，声音闷闷地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和我一起去吧。”
“甚好。”金茉莉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如春花般的笑容。她语气轻快，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沙漠条件艰苦，有我在，也能更好地照顾副堂主的起居饮食，替您分忧解劳，让您能更专心地调查要事。”
“至于分堂这边，卡维先生为人赤诚，能力出众，又极重承诺，将工程监督事宜托付给他，定时沟通，想必不会有任何问题，副堂主不必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