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起初没注意到小孩为啥突然安静了，只是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直到小孩伸手要去抓桌上的菜，她们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干啥？干啥？为啥用手抓？多埋汰啊，就不怕大公鸡来叮你的爪子！给你一叮一窟窿！”
小孩害怕地收回手，却还是倔强地用手指指着那盘绿油油的炒蕨菜：
“奶奶我想吃这个！你给我夹这个！”
在孩子殷勤地恳求下，奶奶夹了一筷子炒蕨菜。
然后在孩子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塞进自己嘴里。
她们这些年纪大点的老一辈，哪一个没吃过蕨菜，以前这玩意儿，就是饿到没东西吃的时候才去挖的野菜。
莫说是山上的蕨菜，就算是沟里的，水边的，她们都照吃不误。
管你是不是国保，老娘当年吃的时候你还只是根草！
那时哪有心情品什么鲜味，纯纯是为了充饥，季节到时一茬一茬长，吃都快吃吐了。
大概是前面大半辈子吃了太多野菜，后半辈子她们再也不愿意吃这玩意儿。
偶尔看到有些小年轻特意买来吃，她们还嘴巴一撇，暗暗叨咕这是没事找罪受。
可当这一筷子蕨菜吃到嘴里的时候，老人浑浊的眼珠登时迸发出两道狂热的亮光。
太好吃啦！
记忆中蕨菜含有的土腥味和苦涩味完全没有尝到，就连以前最厌恶的滑溜溜的口感也变成了无与伦比的嫩滑。
不剩几颗牙齿的嘴巴这么上下一碰，光凭舌头使劲就能把蕨菜绞断了。
有些发聋的耳朵，甚至能听到蕨菜嫩茎在嘴里“咔”一声折断的声音。
她们连吃了好几根，这才确信这不是幻听，这是实实在在的声响，它就是这么脆嫩。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老人有些混沌的头脑，甚至想到了蕨菜变异，都没想过是厨师的手艺。
这一份炒蕨菜没有像凉拌菜摊那样一根切成四五段，萧岚只是把底部最老的那一截剁了，留在上面的全是最嫩的茎芽。
这个品种的蕨菜不需要切断后泡个几天几夜，泡到什么鲜味都没了，只剩下一条条纤维。
它只需用开水烫过之后，浸泡几个小时，便可消除毒素。
但是这样做，鲜味是保留了，苦味却也留了下来。
那萧岚是怎么做的呢？他先用干锅不放油快速爆炒，炒干蕨菜残余水分，便捞出再次浸入冷水。
再次浸泡过后，他才将蕨菜捞出，用正常炒青菜的顺序再次下锅。
无非是：热锅冷油煸姜蒜，快速颠炒放蕨菜，中大火力防出水，调味加盖焖收尾。
最后出锅的成品，便是这般干香酥软，脆而不生。
有时不得不承认，有些成本几块钱的青菜炒一炒就卖出几十块钱的价格也是有道理的，你不知道这背后蕴含了厨师多少年的功力。
当第一位大人发现了它的奥妙之后，所有人都像发现了金山银山那样一哄而上。
那些在后厨帮忙洗菜的妇女，当时洗蕨菜时抱怨得有多狠，这会儿就有多悔。
洗少了，真是洗少了！
但凡知道它炒出来是这个味道，当时她们就该转身向山里走去，再采摘个百八十斤的回来清洗。
别看洗的时候蕨菜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真吃起来啊，一人一筷子就夹光了！
莫说外地人没尝过这个味道，土生土长的村民也没尝过啊！
清炒蕨菜里一块肉都没放，大家却吃出了肉类一样难以言喻的鲜香。
若比作海鲜，它比海鲜嫩；若比作河鲜，它没河鲜腥。
它就是独一派的山鲜。
试想，如果大地是一只蛰伏的远古巨兽，一根根破土而出的蕨菜就是它伸出的触须。
触须是动物身上最敏感最灵敏的器官，小心翼翼地探出，只为提前捕捉春天的气息。
它并非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不然也不会让蕨菜染上毒，专门毒那些不识好歹的生物。
但人类是地球上最大的bug，不披鳞带甲，却拥有一个强大到可怕的胃，里头翻涌着强腐蚀性液体，愣是把剧毒吃成微毒，微毒吃成无毒。
所以你在晚冬时节剪下一段蕨菜，吃到的是大地提前捕捉的一个月后才姗姗来迟的春意。
那些小孩子的注意力刚从排骨转移到蕨菜上，蕨菜又被抢光了，不由得再次放声大哭。
“呜呜呜呜我也要吃青菜！给我吃青菜！”
然而那些平时总逼着小孩吃青菜的大人却一反常态，翻脸不当人。
“吃吃吃，吃得明白吗你就吃！小孩子长身体，多吃点肉去！”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小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话说得好听，关键是你们没给小孩吃菜，更没给小孩吃肉啊。
大人们抢得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谁还顾得上小孩啊。
偶尔有些当爹妈的，听着自家小孩哭声，良心有些过不去。
但是转念一想，小屁孩未来还有八九十年时间去吃好吃的，他们这些大人可没剩几十年了，小孩子让让他们怎么了！
何况他们也没抢着几根啊！
这时不知道是谁瞥见了桌上另一盘青菜，眼里发出了亮光。
山笋，是山笋啊！
山笋也是山珍，四舍五入，这跟蕨菜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菜不是鸡鸭鱼肉那种硬菜，放在以前算是席上的边角料，想吃就吃，不用招呼。
于是手快的人直接拿过盛汤的汤勺，狠狠舀了一大勺进碗里。
未来的几十年，他都将佩服自己在这一天所做的当机立断的决定。
谁说这野山笋是野山蕨的替身了？
朋友们，你们可曾听说过，什么叫“此蔬食中第一品也，肥羊嫩豕，何足比肩！”
这种古人亲口盖章，连肥羊嫩猪都比不过的蔬菜里的头等品，说的就是野山笋啊！
你拿笋来解对蕨菜的馋，简直倒反天罡！
在古人写歌颂蔬菜的文章时，山笋便在开篇稳坐第一把交椅，而那时的蕨菜还榜上无名。
即使在肉食珍贵的古代，古人都非常坚定地说：
“要是把笋和肉炒一起，盛在一个碗里，人们肯定只挑笋吃而把肉剩下，这就像‘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时人们会选熊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