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裁雪终于意识到了那种似有若无的古怪感来自何处。
从秦铸在他们面前现身时开始，秦铸对他的态度就一反常态——就仿佛那个温和地为他解围、向他讲述人文轶事的大师兄从未存在过。秦铸有意地忽视了他，那是因为秦铸将他划出了“自己人”的范围，就像现在——秦铸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甚至不止是陌生人，而是……敌人。
“理由呢？”
南游契的声音把他从出神中拉回，他缓缓吐出口气，看见秦铸从空中落下，轻盈而平稳地落在索桥上。他们的距离拉近了，秦铸与南游契之间只剩下两米距离。
“师弟，我本不欲在此向你解释太多，但如今看来，我只能用那些真相来说服你。”秦铸说道，不疾不徐，话间隐有一种不忍，“我在季裁雪的房间中发现了一本载有魔族接引之术的书，我想这点你也已经发现了。”
“单凭一个接引之术，确实不足以作为怀疑的依据。但我在寻找你们下落时，于含烟河岸边遇上了一头黑狼。”
“那头黑狼身形强壮凶猛，身覆灵气，徘徊于含烟河边，迟迟不肯离去。其叫声戚戚，仿佛在呼唤着什么人。”秦铸字句清晰，后半句话语气倏然加重，锐气尽显，“那头黑狼，是沈寒的‘活法器’。”
季裁雪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了——他没想到黑狼会与秦铸撞上，更没想到……秦铸会认出那头黑狼。
在他心下惊愕的数秒间，南游契回过了头，深紫色的眼眸中映出他的面孔。
或许南游契已从他面上表情的变化里读出了某个答案，又或许没有，因为南游契开口时，好像站在他的这一方：“沈寒为长生门中弟子，甚至我们理应称他一句师叔。季裁雪是由他带到修真界来的，与他交往密切些，合情合理。”
“是。”秦铸的视线依然停在季裁雪身上，眼底好似燃起一阵灼人烈火，“但倘若沈寒便是那窃取‘满天星’的盗贼呢？”
此话一出，季裁雪真的没忍住瞪大了眼睛——早在秦铸说什么黑狼徘徊岸边，哀声叫唤时，他便怀疑秦铸是在添油加醋，如今听秦铸直接把盗窃之名安到沈寒头上，他再也忍不住了：“你血口喷人！”
“沈寒远在人间，你说他偷窃‘满天星’，简直是无稽之谈，他哪来的作案时间？何况他前去人间前还特意去木城见了柳师姐，他立誓保证柳家此番变故与他无关，连柳师姐本人都选择相信了他，你怎能……”
“他去见过朝颜？你有何凭证？”他的解释还未说完便被秦铸打断，身形高挑的修士冷眼看他，神色峻厉，目光如刀，“沈寒与朝颜夙有仇怨，柳家惨案发生时，他也恰恰就在北方，作案动机与作案时间他哪个都不缺。”
“至于你说如今他身在人间，你不是仍然在修真界么？”
这已经不是怀疑了，这就是在指名道姓地说——是他季裁雪协助沈寒，将“满天星”窃走，运到这青州城中。
见识过秦铸撒谎不打草稿的功夫，季裁雪反倒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眼下他当务之急不是和秦铸对峙，而是稳住南游契对他的信任。
尽管这说法实在令人自嘲——最开始怀疑他的就是南游契，如今，为了能从这玉门城寨中出去，他竟然得尽力获取南游契的信任。
他不知秦铸为何会将矛头对准他，但他用小拇指都能猜到如果他当真落入秦铸手中，下场必然不会好，他不能被南游契抛下，起码不能是现在……
或许再坚持一会，地上的人就能成功破开这法阵，他或许就能借此时机逃出生天。
季裁雪思绪忽然一顿，心中恍然生出疑问——传送法阵正在经受攻击，身为族长的秦铸难道没有察觉到吗？
他思绪停滞，眼前的对峙却不会因此中止。南游契站在他身前的身影并未变动，他开口道：“以他的能力，就算有那头黑狼相助，也很难轻松杀死沈浮屠，更莫提如此妥善地处理凶杀现场。”
“你又岂能笃定，他没有其他的帮手？”秦铸反问道，“而且说是妥善，也并不确切，他还是落下了一枚令牌，不是么？昨日你离开之后，我重新检查了那枚令牌，发现若以灵气化水，覆于其上，那令牌正中会显现出一个‘沈’字。”
“这世上姓‘沈’的人不计其数，凭此就断定这些是沈寒……和季裁雪所为，这不像你的作风。”南游契一语道出季裁雪所想。季裁雪目光急急扫过南游契后颈，他恨不得钻进南游契脑子里，提醒他一句——别忘了我与你说过，那枚令牌有问题！
“游契，你了解我，那也应该知道，对于这种风险重大的事情，我向来宁枉勿纵。你又何尝不是如此。”秦铸浅叹一声，似乎对南游契此番的优柔寡断又是无奈又是不解，他停顿数秒，眉心皱痕加深，语调也变沉了些，“而且那是朝颜啊，那是我们唯一的亲师妹。”
“我绝非有意刺激你，可是游契，你难道忘记你当年遭受的那桩惨案，你难道还要重蹈覆辙么？”
秦铸语焉不详，可此话出口，季裁雪能感受到南游契周身氛围似乎有所转变。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看不见南游契的脸，余光却捕捉到——南游契原本隐隐作护在他身前之势的右手，缓缓放了下去。
南游契原本就不信任他，能为他之事与秦铸对问这么久，已经有些出乎他预期。
但现在，在他终于还是要走向被抛弃的结局时，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忽地抬手，咬破指尖，以最快速度开始掐诀。金光在他腕间显现，可同时，站在他对面的秦铸也迅速反应了过来。一道厚重的灵气霎时凝聚，如一座巨大石墙般向他冲来。
那一击没有劈到他面上，南游契在灵气袭来时出手，为他挡下了那一击。
“游契！”秦铸声音响起，恨铁不成钢之下，有狠厉之意暗暗涌动，“他手上那是沈寒的本命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