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蹬着破摩托走了。
鞋匠把烟头一扔,习惯性地踩上一脚,用力转了转脚脖子。
鞋匠呆了一呆,他看到了自己扔掉的中华香烟的烟头。没错,鞋匠是个老刑警,他此刻有想法。
鞋匠望着师爷远去的方向,挠了挠一脸的络腮须,眨巴着眼睛……
李韶华在崔宇峰家喝酒吹牛,一起吃饭的还有周小平。驻村干部吃吃喝喝这种事情在乡下再正常不过,李韶华和周小平很坦然,没有心理负担,所以吃得很高兴。
李韶华喝了口茅台,说:“母老虎怎么没来蹭饭?”
周小平说:“她吃学校食堂。”
“有点可惜,小崔这么好的手艺,就我们俩村干部独享了。”李韶华说:“要这么在五塘村蹲守,我可以考虑在这儿长期隐居。”
李韶华冲着周小平挤挤眼,两人嘻嘻哈哈乐了。
白如雪说:“鞋匠估计不同意。”
李韶华说:“算鞋匠倒霉,人长得丑没办法。哪里像咱们,仪表堂堂一看就是干部。”
哈哈哈,几个人又笑了,连崔宇峰都忍不住咧了咧嘴。
白如雪说:“我觉着干警察真好玩。”
“好玩么?”李韶华不同意白如雪的观点,“你知道广深每年有多少警察辞职?干警察一点也不好玩。”
“为什么?警察会辞职?”白如雪好奇。
“说了你也不懂。唔,你应该懂才对,你老公不是警察么?”李韶华冲着崔宇峰努了努嘴。
“他还是试用期呢。”白如雪把“二狗子”这个词儿憋住了,大伙儿骂了她好几回,她长记性了。
“你们家不差钱,修别墅开大G,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偏偏让自己老公干警察。”李韶华摇摇头。
周小平提醒道:“领导,正能量、正能量。”
“我说的是大实话啊,大实话就是正能量,警察不兴玩虚的。”李韶华说,“小崔,你师傅是谁?”
崔宇峰刚想说我还没来得及指定跟谁学呢,白如雪抢先说:“是那个母老虎陈莉。”
周小平龇龇牙,笑笑的没说话。崔宇峰也不好反驳白如雪,说不定就是呢。
“唔,陈莉啊,是个好师傅,顶聪明的一个人。咳,到现在还没嫁掉。”李韶华歪着头,“怕有28、29了吧?”
周小平说:“28!我也是警院毕业后跟她的。她师傅是唐处,唐老鸭。”
“难怪,你也是个机灵鬼。啧,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留给了警队,奉献给了伟大的禁毒事业。喏,陈莉就是个例子。她是没机会找男朋友,估计也没那份心思吧。干警察的表面看着风光,其实一点也不好玩,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个社会最阴暗、最丑陋的事物,大多心里有病的。要么阴沉得像只老狐狸,要么一惊一乍像个神经病,真受不了这些人。”
崔宇峰喝着酒没说话,他认为李韶华讲得有道理。崔宇峰干的侦察员和地方又不一样,地形查勘、武力突袭任务占比较大,多是配合地方公安干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是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经历更多,看惯了吸毒人员的种种惨剧,每一次执行任务之后总是心里许久平静不下来。
白如雪说:“李队,你不也是警察?”
“我不一样,我是特警,抓人打仗算我的,我干不来刑警。”李韶华砸吧了两下嘴,“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我还混不上去的话估计会分流到地方,转治安警或者片儿警。以后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办不完的案子,熬不完的蹲守摸排呀,连家都顾不上。”
周小平说:“李队讲得对,我现在就有病。”
李韶华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有病了?”
“你们特警干脏活,只管抓人打仗。我们不仅要干脏活还得干细活。审讯犯人还得讲心理疏导,讲共情,讲代入感,得先把自个儿感动一番……我这儿办过一些案子,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有一次审讯一个小妹,她男朋友吸毒贩毒,为了撬开她的嘴巴我硬是陪着哭了好几次鼻子。”
“你真哭了?”
“我没真哭,但是心里难受,我差点儿哭。”
李韶华说:“你会慢慢习惯的,时间长了你就变成神经病了。”
白如雪听得两个警察吹牛,又瞅了瞅崔宇峰,心说,小黑要变成神经病那可不行,熬过这一关口得让他辞职不干,回林场种菜养小鸡过安稳日子多好。
白如雪给李韶华倒酒,她喜欢听这人吹牛,聊聊警察的事儿好让自己对小黑日后的工作心里有底儿。
白如雪说:“李队,干警察挺危险的,你们害怕吗?”
“怕,不害怕是假的。我第一次开枪手都是抖的。”李韶华说,“不是每个警察打架都厉害的,警察抓捕的时候挨揍很正常。警察其实也就是普通人。”
“但是,”李韶华直了直腰杆,“警察身上有一身正气,邪不压正嘛,警察的气场能镇得住人。”
周小平附和道:“对!打不过也镇得住!犯罪份子是老鼠,咱们是猫,这叫血脉压制。”
周小平补充道:“拉稀的警察也是有的,我有一次和陈莉去湖南办案子,那边的警察配合我们摸排嫌疑人,个个他妈的不耐烦,有线索摆在眼前他们都不尿,嫌麻烦……”
李韶华说:“那要看谁督办了,领导下了死命令,他们不敢不办。就比如咱们现在这个案子,省厅领导亲自抓,大伙儿谁敢不听话?”
崔宇峰听得两个警察闲扯蛋,心想着,这警察纪律可比不上部队。部队那可是一声令下就绝对服从……
门口响起敲门声打断了两个警察吹牛。
崔宇峰喊了声:“进来。”
鞋匠快步走了进来。
鞋匠看大伙儿在喝茅台,一屁股坐下来:“你们倒是会享福。”
大伙儿赶紧让坐,崔宇峰给鞋匠添上一副碗筷。
“生意好吗?”李韶华关切地问。
鞋匠夹了一筷子回锅肉往嘴里送:“我他妈要靠修鞋过活早饿死了。”
李韶华说:“辛苦了。我们吃饭也不好喊你,岗位不一样。理解一下。”
鞋匠没空陪李韶华扯蛋,端起酒杯一口闷下去,把杯子一放,说:“李队,估计出了点儿问题。应该是蔡鹏飞的人来了。”
噢?在座的几个人都望着鞋匠。
鞋匠没有讲中华烟头的细节,他也拿不准。只是把他碰到师爷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鞋匠说:“五塘村的春耕都快过了,这个人来谈包地,值得怀疑。”
李韶华说:“就凭这一点?”
鞋匠说:“直觉。这人到处搭话,不太正常。蹲守这一阵子就碰到这么个人。”
李韶华说:“人家来村里揽活,不到处搭话行吗?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
崔宇峰瞅了瞅白如雪,提示鞋匠:“这人长什么样?什么特点?”
“三七分头发,四川口音,中等身材,干瘦结实,三十五六岁年纪。农民工打扮,骑个破摩托车。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白如雪也很茫然,就凭这些她也无法判断。
李韶华一拍桌子:“调村道和村口的监控,去村委办公室。走!”
鞋匠说:“等我吃两口嘛,急啥?我还得向母老虎汇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