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控扼沮漳河口、屏卫荆州西翼的要冲,如今却成了叛将夏国相及其麾下数万“新附”清军的临时巢穴。
连续数日,沉闷如滚雷般的战鼓声、尖锐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以及垂死者撕心裂肺的哀嚎,几乎成了虎牙山一带唯一的背景音,硝烟混合着初春湿重的雾气,低低地缠绕在山腰林间,经久不散,山脚下,原本枯黄的草地和沮漳河部分干涸的河滩上,此刻点缀着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污渍。
那是凝固发黑的血迹,以及横七竖八、来不及收拾的尸骸。有些穿着吴军的号衣,更多的则穿着临时赶制清军号褂的杂乱服饰,那是夏国相的部下,乌鸦成群地盘旋聒噪,时而俯冲而下,成为这死亡画卷上最活跃也是最令人心悸的点缀。
虎牙山主峰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坡地上,临时搭建起一座简陋的了望木台。夏国相身披一件半旧的铁甲,手拄着一柄长剑,久久伫立。他年约五旬,面皮微黄,一双原本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阴影,下颌的短须也凌乱了不少,山风猎猎,吹动他额前几缕灰白的散发,更添几分萧索与疲惫。
他的目光,越过山下那片狼藉的战场,死死钉在远处约三四里外,一面在初春寒风中依旧招展的、猩红底色上绣着巨大的“大周叔父摄政楚亲王”字样和和金色蟒纹的王旗上,那面旗帜所在之处,便是这几日如同附骨之疽般不断猛攻虎牙山的吴军主阵,旌旗如林,矛戟如苇,即使隔着这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腾腾的杀气与志在必得的压迫感。
“吴应麒……”夏国相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刻骨的恨意,却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这几日吴应麒突然纵兵反攻,吴应麒仿佛认准了他这个“叛徒”,攻势之猛烈、之执着,远超预计,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那面王旗的出现,几乎坐实了他的判断,攻击自己的,很可能就是吴应麒亲自率领的荆州守军主力!否则,攻势不会如此不惜代价,如此连绵不绝。
“大帅!”身旁一名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副将低声唤道,语气充满忧虑:“东营今日又跑了两百多个,若是吴应麒今日再像之前那般纵兵狂攻.......东营的三道防线昨天就被突破了一次,这一次......怕是守不住了。”
夏国相心头一紧,副将的话戳中了他最深的隐忧,他麾下这数万人马,成分复杂。有他多年带出来的嫡系心腹,这部分人相对可靠,但数量有限,更多的是原本驻守宜昌、施南、川东的旧部,他们或是慑于他的刀子,或是被清军势大所惑,或是单纯为了活命,才半推半就地跟着换了旗号。
这些人,军心本就未附,对清廷缺乏认同,甚至对自己这个“带头大哥”也未必全无怨言,毕竟许多人的家眷都还在湖南,却被他用刀子裹挟着一起“造反”,又怎么可能全心全意的随他一起奋战?这几日吴应麒虽然纵兵猛攻,但每次攻击人数都有限,似乎还是在试探自己防线布置,可每一次的进攻,都让自己的防线摇摇欲坠,多半就是因为这些军心未附的家伙,不肯拼死作战的缘故。
“顶不住也要顶!”夏国相猛地转身,眼中厉色一闪,但随即又化为深深的疲惫,声音都有些破音:“靖南大将军的援军很快就到,我们只要在这里坚持下去,便能与靖南将军一起夹击吴应麒,到时候便能大获全胜!”
那名部将沉默一阵,有些犹疑的询问道:“大将军......吴应麒大军来攻之时,咱们就已经向靖南将军那边派去了信使,可是......怎么到现在还一兵一卒未见?难道......清军那边是抱着让咱们两败俱伤的心思.......”
夏国相呼吸急促起来,狠狠盯着那名部将,那部将低下头,不敢再说,但那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已经缠绕上夏国相的心脏。费扬古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信使被吴军截杀了?还是……费扬古根本不愿意分兵来救他这个“降将”,坐视他和吴应麒打个两败俱伤,然后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夏国相环视着周围的军将兵卒,若是清军再不来,恐怕都等不到吴应麒总攻,就目前这种有限度的攻击,自己手下的兵马这般状态,恐怕都会全军崩散!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对那偏将吩咐道:“再派!选最精干的夜不收,绕远路,多派几路!一定要把这里的危急情况告知靖南大将军.......”
话音未落,山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了望台上的众人精神一振,纷纷翘首望去,只见一骑快马,不顾山路崎岖,疯了似的直冲上来,马上骑士盔歪甲斜,满身尘土泥污,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连爬带滚地扑到夏国相面前,未及开口,已是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大帅!不好了!不好了!纪南大营清军溃了!全军大溃!”
“什么?”夏国相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若非及时以剑拄地,几乎站立不稳。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名狼狈不堪的信使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骇人的惨白:“怎么可能?你再说一遍!溃了?这怎么可能?吴应麒主力明明在攻我虎牙山!”
还没等那信使回答,远处吴军军阵仿佛是在隔空回应夏国相的疑问,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无数吴军兵将齐声向着虎牙山方向奋力呼喊,声音借助地势和风势,断断续续却依旧可辨:“逆贼夏国相及附逆贼军听好了!大周忠勇左卫大将军高起隆、 仁威将军王公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清军纪南大营已被楚王殿下攻破,你们中了疑兵之计啦!你们已经没有希望了!顽抗无益、速速来降,擒夏国相者,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