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府的书房内，日光已渐稀薄，张琦为苏云澈点亮了油灯，微风从窗子吹进晃动水滴样的火苗。
张琦正欲关门离去，忽见花瑾向他走了过来，便低头行礼：“娘娘——”
花瑾以点头回应，目光掠过门槛，与红木桌旁抬首的苏云澈交汇，他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进来吧。”
花瑾步入书房，苏云澈关切地问：“用过膳了吗？”
“还没呢。”
“那先一起吃饭吧，有事吃完再说。”苏云澈说罢，吩咐张琦命太监搬来圆桌，并示意侍女准备晚膳。
晚膳颇为丰盛，荤素搭配，还有一盅热腾腾的汤品。
二人饱餐之后，侍女撤下餐具，转而端上两碗晶莹剔透的冰糖莲子汤。
苏云澈边舀汤边问花瑾：“母妃可有何吩咐？”
花瑾放下汤匙，轻声道：“皇后娘娘今天到贵妃娘娘那里去了。”
苏云澈闻言，神色未变，轻抿一口汤：“她又有何打算？”
“是关于花玲的事……”花瑾犹豫片刻，终是开口，此事虽显荒谬，但她深知苏云澈或许早有预料，只是不愿轻易言及。
“皇后娘娘欲让花玲改嫁太子殿下。”
苏云澈闻言，咽下汤水，轻笑一声：“这么急吗？”
“急？”花瑾挑眉，寻常人闻此消息，至少也会有所反应，而苏云澈却异常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无妨——”他轻声笑道，又问道，“母妃还说了什么？”
花瑾摇头，搅动着碗中的莲子汤，眉头微蹙：“殿下与花玲虽不和，但皇后此举实在匪夷所思，怎能如此轻率？您会应允吗？”
苏云澈将汤匙轻敲碗沿，房里忽然变得安静，他收敛了笑容，目光认真地望向花瑾：“你希望我答应吗？”
“……”苏云澈突如其来的真挚让花瑾一时愣住，随即答道，“月儿既想，又不想。”
苏云澈垂眸继续品尝莲子汤，“为何不想？”
“玲妃娘娘不是物品，岂能随意更换。”花瑾道，“即便真要改嫁，也得她心甘情愿啊。”
“那你又为何想呢？”
花瑾偷偷瞥了苏云澈一眼，谨慎地说：“玲妃娘娘在此过得并不舒心，若太子真能善待她，也未尝不是好事。”
“哦？”苏云澈抬眼望向她，“那么，不考虑花玲的感受，你个人意下如何？”
花瑾蹙眉沉思，若只从自身角度出发，她自然是希望花玲离开的。
毕竟，花玲在亲王府中有可能认出她的真实身份，日后难免生出诸多事端。
于是，她点了点头：“但这并非月儿或殿下所能轻易决定的。”
苏云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花瑾的意愿让他心生愉悦：“我并未打算替她做主，花玲自己也有离开之意。”
花瑾心存疑虑：“但她那般倾心于您，怎会愿意离开？”
“我待她如此冷淡，即便是真心，也总有耗尽之时。”
花瑾默然，苏云澈所言非虚，换作任何人，也难以在长久的冷漠中坚持下去。
然而，她仍是不解：“玲妃娘娘从未有过得不到的东西，她会甘心放弃吗？”
苏云澈道：“母妃是让你来探我口风的吗？”
“不是，她只是让我提及此事，说您定会应允。”
苏云澈轻啜一口莲子汤：“我确实会答应，但不是现在。”
“怎么说？”
苏云澈摇头笑道：“现在就答应，岂不是让太子占了便宜。”
花瑾面露疑惑，难道拖延时间对苏云澈而言有何特别的好处？
苏云澈对花瑾微微一笑，低头继续享用莲子汤。
此后，二人未再深谈花玲之事。
花瑾饮尽莲子汤，向苏云澈道过晚安，便返回了自己的院子。
次日，许贵妃告知花瑾，她的学习已有所成，无需日日前来，并允许她用过午膳后便可归家。
花瑾回到寝室，随手挑了一本书，坐在床边，打算借此放松身心。
她翻开书页，投入书中世界，与主角一同在字里行间寻觅自我。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小青的敲门声便打断了这份宁静。
“娘娘，殿下正要过来。”
花瑾蹙起眉头，心中暗自思忖，苏云澈这么早来找她，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吗？
“我知道了，谢谢。”
花瑾轻声回应，待小青离开后不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云澈一身藏青色大氅步入屋内。
他如墨深的发丝高高绾起，见到花瑾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但面色却显得有些憔悴，眸光也不似往日那般精神焕发。
苏云澈脱下大氅，坐在茶桌旁，一边倒茶一边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花瑾轻轻点头。
“我却没有。”
苏云澈说完，目光温柔地落在花瑾喝茶的动作上。
昨夜，花瑾离开后，苏云澈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筹谋，以及苏云锦得知他利用花玲后可能采取的对策。
他未曾料到，自己心中对太子可能会伤害花瑾的假设，最后竟然就成了恶梦萦绕在心头，导致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即便是勉强入睡，也尽是噩梦连连。
花瑾心中纳闷，苏云澈这么早来找她，难道就是为了告诉她自己没睡好吗？
“那殿下为何不继续休息？”她关切地问道。
苏云澈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即便此刻身在房中，他也难以再次入眠，只因对花瑾的担忧已深入骨髓，即便她此刻就在身边，那份不安也未曾稍减。
他轻声说道：“你去弹筝给我听吧。”
花瑾闻言，颇感不解，睡不好不是应该找太医吗？为何要她弹筝？
“但月儿弹得并不好——”
“无妨，你只需弹奏便是。”苏云澈温柔地坚持道。
花瑾虽然满头雾水，但还是走到古筝前，架上还摆放着她练习时所用的曲谱。
她坐下，细心地为手指绑上义甲，然后轻轻拨动琴弦。
十指如葱，在琴弦上跳跃翻飞，尽管偶有错音，但古筝所发出的乐音依旧如珠玉落盘，清澈悦耳，宛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又似细雨蒙蒙拂过心田。
几只蝴蝶被乐音吸引，翩翩起舞，仿佛与乐声共舞。
苏云澈坐在茶桌旁，侧头凝视着花瑾专注于古筝的眼眸，心中满是欣慰。
他知道，花瑾是真的喜欢古筝，这几日定是勤奋练习，才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显着的进步。
这样的场景，是他期盼已久的——她弹着她最爱的古筝，而他则在一旁静静聆听。
随着曲子的深入，旋律变得柔和而缠绵，如同柔软的丝绸轻轻拂过耳畔，又似美人在耳边细语低吟。
清脆的高音并不刺耳，反而如同细雨中的蚕丝，温婉而细腻。
然而，乐音突然出现了变化，那柔和的旋律仿佛被打断，变得有些突兀和刺耳。
这段是花瑾一直弹不好的部分，摇指的速度忽快忽慢，音色也显得杂乱无章。
她有些沮丧地拆下义甲，说道：“殿下，月儿只能弹到这里了。”
苏云澈并未回应，只是静静地趴在茶桌上，双手交叠垫着头。
花瑾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她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弹得如此糟糕，结尾还如此突兀，竟然都没有吵醒他。
她轻轻拿起一旁的大氅盖在苏云澈身上，心中满是温柔。
他看起来真的很累，昨晚一定没有睡好。
花瑾弯下腰，仔细端详着苏云澈的睡颜。她从未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此刻的她心中充满了好奇。
她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面容才能让花玲如此着迷？甚至自己也曾一度为之倾倒。
她的目光从苏云澈的额头缓缓扫到下巴，心中暗自思量：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而已。
不过他的睫毛倒是挺长的，和女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花瑾摸了摸自己的睫毛，突然心血来潮地想要比较一下。
她轻轻地刷了几下苏云澈的睫毛，感觉和他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或许是因为刚才刷睫毛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花瑾胆子大了起来。
她又向前靠近了些，仔细端详着苏云澈的鼻子。
他的鼻梁很挺，像山脊一样与有棱有角的轮廓相得益彰，皮肤白皙细腻，脸颊上带着一丝柔和的轮廓感，却又不失男子气概。
出于好奇，花瑾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苏云澈的脸颊。
“嗯？”苏云澈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向花瑾以及她还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指，“你在做什么？”
花瑾顿时瞪大了眼睛与苏云澈对视着，双颊迅速升起一抹红晕。
她怎么能在别人睡着的时候做这种事情？简直就像个变态一样！而且还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我、我……月儿只是想……想看看您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花瑾心虚地结结巴巴道，两眼乱瞟就是不敢看向苏云澈。
“是吗？”
苏云澈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花瑾这副慌张的模样倒也别有一番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