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凤筠伸出来的那只手丝毫没有往回收的意思，显然是跟他杠上了。她那几根纤长的、丹蔻嫣然的手指还催促般地晃了晃，示意他别磨蹭。
段少允狠瞪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托住她那只手，用帕子给她将手上的油擦去了。
凤筠用另一只手夹菜吃，边吃还不忘补充一句：“先说好了，这些只是你心里有愧，自愿对我做出的补偿，算不得我对你的报复。”
段少允被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都快气笑了。
“说吧，凤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他耐着性子问她。
她对他这副态度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道：“暂时用不到你了，先退下吧。”
段少允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却出卖了自己的情绪——他把那张帕子当成了这个可恨的女人，一把甩在了桌子上。
这一顿饭吃完，凤筠竟还没决定要怎么个“复仇”法，而段少允夹菜添茶的水准倒是进步了不少。
他已经从初时的难以接受，到后面凤筠一个眼色他就知道她是要哪个菜、茶水是否要添了、是否又要擦手。
他心里渐渐地也没脾气了。他折腾了她一晚上，反正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她乐意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吧，左右都是些琐事，也不会让他掉一块肉。
怕是世人都想象不到，堂堂一朝王爷也有这么一天。
这一切就当作是昨晚纵情的报应吧。谁让他脑子有毛病，偏要去招惹这个女人呢？
他认了。
只是，他眼看着她一会眼睛一亮，似是有了什么绝妙的主意，一会又嘟囔“不行不行”“便宜你了”“我再想想”……
他就觉得瘆得慌。
可准她还击的话都放出来了，他又没办法不认账，只能硬着头皮、耐着性子听她在那琢磨坏点子。
饭后，依旧是一碗避子汤，递到了凤筠面前。
这次送药，段少允明显比上次还心虚。上次他火气上来了，尚能掐着她的下巴往她嘴里灌，这次却乖觉了不少，只敢把药往桌子上一放，便硬着头皮准备迎接女人的唇枪舌剑。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她只是白了他一眼，颇为爽快地就把药喝了。
“你看什么看，还真以为我想给你生孩子吗？”
段少允移开视线，被噎得无话可说。
刚才他还因为她的颐指气使、犹豫不决而觉得心烦，现在心烦换气短了。因一己私欲，让一个女人喝避子汤，段少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活到这份上。
每次在这个女人身边，他都会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蓦然回首，仿佛之前的那个自己已经十分遥远了。
从两人相识的一开始，他一直都在因她的卑劣无耻而被激怒，始终被她压过一头，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他才醒悟，要想拿捏住她，只有变得比她更为卑劣。但凡循规蹈矩一点，都将毫无胜算。
可若说昨晚是否后悔……
内心中的阴暗面又明显占据了上风——他丝毫不后悔。若他当时跟他的好友一起走了，真由着她把那个小倌带回家里胡来，他才会后悔。
只是，他虽盼着她乖乖喝下避子汤，不要企图拿子嗣要挟自己，但这女人喝得实在是太痛快了，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意味。
她不是一直号称喜欢他吗？
她既然喜欢他，为何要放过这个要挟拿捏他的绝佳机会？
上次婢女说她乖乖服了药，他尚且以为她是识时务，虽不乐意喝，但也别无他法，今日段少允却不得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她是当真一点都不想跟他生孩子。
所以，她口中的“喜欢”，真的只是鱼水之欢吧？
这一点倒也是意料之中，毕竟之前哪次见面，她不是逮到机会就动手动脚，一副色中饿鬼的德性？
更何况，她前脚才跟他有了肌肤之亲，后脚便去逍遥阁叫了一堆小倌声色犬马，她这人怕是活得跟个动物似的，完全没有心吧？
在她心里，他怕是和那些小倌也无甚分别。
虽说段少允一向认为凤筠就是这么个碟子装水，浅薄粗鄙的人，但当这一切得到证实的一刻，他还是觉得颇为恼火。
药虽喝完了，但苦味还留在嘴里，凤筠十分自然地掌心朝上：“把那边案子上的蜜饯拿两颗过来……你瞪着我做什么，难道还指望那蜜饯长腿自己走过来吗？”
段少允本想回她一句，“难道你没长腿？”
可看她唇边还有点药汁未干，他咬了咬牙，还是起身给她拿蜜饯去了。
吃了蜜饯，她还不忘点评两句：“你这里的蜜饯比我府上的可差得远了。我有个生意上的朋友，他家里厨娘做的糖霜玉蜂儿堪称一绝，每年夏天他都着人给我送些来。下次我让人给你……”她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停住了。
“给我什么？”段少允问。
凤筠白了他一眼：“你听错了，我是说喂狗也不会给你。”
原来，她之前追求他的时候已然养成了习惯，凡是遇到什么好东西，都总想着以后可以送给他，讨他几分欢心。
刚刚一时说得兴起，她差点忘了自己大仇都还未报呢，还送什么送？这才突然住了口。
下一瞬，她的下巴被一只大手钳住了。
“你干什么？”凤筠惊道。
在她愕然又警惕的目光中，段少允从桌子拿起帕子，给她把嘴上的药汁擦了。
神情恶狠狠的，手上的动作却很轻。
“什么朋友，这么用心，竟年年送这些玩意给你？姓甚名谁，说来听听。”
被他托着下巴擦嘴，凤筠的眼睛不得不跟他对视在一起。她莫名觉得他的眼神烫得有些吓人，盯得她颇不自在。
她垂眸，嘟囔了一句“你管不着”，便不再多说了。
与其跟他拌嘴，还不如想想怎么报复他才是要紧。她已经太久没从他这讨到半点便宜了，反而是她的便宜都被他占尽了。
凤筠做了这么多年买卖，还没遇到过这么亏的生意。
这已经是亏到她半夜醒来都得扇自己两个耳光的程度了。
好不容易，他良心发现，给了她还击的机会，她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于是，最后直到凤筠回城前，她的复仇大计竟还没有个定论。
在马背上她甚至还嘱咐道：“王爷，你等我回去好好想两天，等我决定了怎么收拾你，再去找你。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账！”
段少允听得脑门上青筋都起来了。
这就好比他亲手塞了一把刀在自己“仇人”手里，这个仇人还十分磨叽，一会把刀子贴他脖子上蹭蹭，一会又拿开了，如此反复，实在令人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