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恍如隔世。
揭掉家具上盖着的防尘布，清理完房间里的灰尘，一切仿佛恢复如初。可仔细看去，家里已经少了很多东西——陆漓当初走的时候，几乎把她自己的私人物品都带走了。
尽管陆漓的归来让我很是开心，但心里那根刺到底还是在的。
“陆漓，没见你带行李？”我旁敲侧击地问。
“回来得很匆忙。过两天还有期末小论文，我待两天就得再过去。”陆漓解释道。
我这才稍稍安心。
“对不起啊，我这个做家长的，反而让你不省心了。你学业这么忙，还让你来回跑。机票很花钱吧。你走的时候，我也没给你生活费。这次我得给你补上。”我试探着在她面前强调我“家长”的身份。
“别！”陆漓一口回绝了我。
我脸上的慌乱有些遮盖不住了。
其实，从再见到陆漓第一眼开始，我就有一种不安全感。我总觉得，她并不是真的放下了之前的事，只是因为我这边临时出了大事，她暂时以“家人”的身份回来帮我度过难关。等这件事过去了，她又会拒我于千里之外。
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陆漓解释道：“然叔，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我也成年了，也该独立了。以前你那么照顾我，按理说，也该我尽孝了。我哪里还能找你要生活费呢？”
所以，陆漓只是长大了？可为什么我心里如此失落呢？为什么我那么怀念以前那个对我予取予求甚至颐指气使的陆漓呢？
“然叔？”陆漓见我发呆，晃了晃我。
“……好吧。”我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要生活费，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有一份钱，你得收下。”
我从家里的保险柜中取出一张银行卡，郑重其事地交给陆漓。
“然叔，这是？”陆漓看着银行卡，神色凝重。
“这是你母亲给你的。”我如实相告。
“……”陆漓点了点头，“是赵芙吧？”
我反倒有些惊讶了。
“陆漓，你知道了？”
“我猜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就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吧。也许这就是血缘的魔力，我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
我心里五味杂陈。
“……你要是想，我现在就带你去宋东见她。”我强忍住心里的情绪，装出淡然的样子。
“暂时不去了。”陆漓摇摇头，“我还没准备好。”
“那等你准备好了，随时叫上我。”我嘴上说得很轻松，但其实一直在强调让陆漓一定要叫上我。
我真的很怕。我怕陆漓跟赵芙相认、成为赵芙的家人后，就会抛弃我这个假的“家人”。因为失去过一次，所以我更加患得患失。总感觉，最后只有我一个人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另外，我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没有告诉陆漓——她的生父，是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宋天行。我不敢告诉她，更不想告诉她。这既是对她的保护，也是我的私心。
就在我患得患失的时候，一双胳膊轻轻地环抱住了我。
是陆漓的拥抱。
一股暖流汇入我的心田。十一年来，这大概是第一次陆漓主动对我表露出亲密。
“然叔，我要跟你道歉。”陆漓一边抱着我一边轻声说道。
“好好的，道什么歉？”
“之前是我太任性了。我不该说那些断绝关系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颇有些受宠若惊。
固然，我也一直觉得是陆漓不对，可我从来不曾设想过她会这么简单地主动认错。一切就好像是个玩笑，这是玩笑开得有点大。
“然叔，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们永远都是家人。我们身上的血不一样，确实是事实。我有自己的生母，甚至她会和我相认，但不管怎么样，我姓陆，是陆家给了我名字，是我爸我妈养育了我，是你把我带大。这些远比血缘重要。”
“嗯。”
面对陆漓这番动情的发言，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回应。我只能伸出双臂，也紧紧地搂着她。我想用我手上的力道告诉她，她永远是我的侄女，永远是我的家人，永远是那个和我相依为命彼此陪伴十年的至亲。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松开彼此。
当抱过以后，我们再次对视时，气氛由温馨转而变得尴尬。
“然叔，你有没有觉得……”
“是有点觉得……”
我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做呕吐状：“怪恶心的！”
确实恶心！
我和陆漓一直是吵吵闹闹相互嫌弃走过了十年，一下子来这么一出肉麻的戏码，实在是让人恶心得直起鸡皮疙瘩。
“就当刚才的事不存在吧。”陆漓说。
“什么刚才？”我反问。
“什么什么刚才？”陆漓这波在大气层。
我们心照不宣地把刚才那长久的拥抱抛诸脑后。只是我心底隐隐告诉自己，这是我和陆漓最重要的回忆，我会永远记得她的拥抱，还有她说过的话。
“然叔，忙了这么久，饿了吧？今天我做饭吧。”这时，陆漓这么对我说道。
“啊？”我满脸惊讶。
“啊什么啊？”陆漓面露不悦。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甚至怀疑面前的陆漓是别人伪装的。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再说，之前在宋东的时候，我不是给你做过饭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更怕了。她哪是做饭？她是在炸厨房。
“要不，还是我做吧？”
“然叔，你这是不信任我。”
“谢天谢地，你看出来了？”
“那我也要做。”
我实在拗不过她，最后讨价还价一番后，达成了一起做饭的协议。
等真的买完菜回家开始做饭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错怪陆漓了。她虽说还谈不上擅长做饭，但不管是切菜还是淘米都做得有板有眼，显然不是生手。
陆漓注意到我流露出的惊讶后，颇为得意地解释道：“日本在外面吃饭特别贵，为了省钱，我都是自己做饭。我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只会泡面的料理小白了。”
我欣慰地点点头，想说两句话夸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不知怎地，我心里空落落的。
是因为陆漓不需要我了而失落？还是因为陆漓在没有我陪伴的情况下成长了而失落？
亦或者，还有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