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的心情和生理上都颇为不适，但我仍然记得今天是陆漓寒假的最后一天，是预定返回宋州的日子。
——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能不能接受，不管能不能消化，生活总归得先让它继续。
“陆漓，收拾一下，我们开车回家吧。”喝完粥，我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便提议准备启程回宋州。
没想到，陆漓却摇了摇头。她说:“然叔，你昨天喝了那么多酒，还发着低烧，还是休息一天吧？疲劳驾驶总归不好。”
陆漓说的话确实在理，安全是第一位的。于是我抱歉地说:“对不起，都怪我，耽误了你的行程。这样吧，你坐大巴先回去。我休息一天，明天再开车回宋州。”
“干嘛这么麻烦？我也多留一天，和你一起回去不就好了吗？”
“这怎么行？你今晚就得返校吧？”
“没关系，明天又没课，报到的话现在都是在群里打卡。我明天跟你回去，然后收拾下东西，后天再去学校。”
既然陆漓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同意。而且我也发现了陆漓整个人都相当疲惫，她应该一晚上都在照顾我，根本没有休息。让这样的陆漓独自一人回家，说实话我也不放心。
“陆漓，那行。碗筷也别急着收拾了。咱们都再休息休息，等下午起来，咱俩出去吃大餐好了。”
“然叔，那你得请我吃顿好的。”
“随你挑。”
“好嘞！”
陆漓躺到沙发上，兴奋地抱着手机查想吃的餐厅。一开始，她还不停地征询我的意见，到了后来就渐渐没有声音了。再过一会儿，她竟然就这么抱着手机睡着了。
看来，陆漓真的是累了。
见陆漓穿得很严实，我把之前盖在我身上的被子收了起来，找了条毛毯给她盖上。在盖的时候，我发现她身体在狭窄的沙发上自然蜷缩着，像极了当初她才去宋州时睡觉的模样。
这么多年，陆漓表面上已经看不出当年的伤痕，可她的肌肉已经形成了记忆，习惯了这般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她要是知道自己只是陆家的养女，会怎么样呢？我不敢想象。甚至，我自己到现在都无法完全接受。
当陆漓熟睡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短信。是老胡的短信，他说，他从贝爷那里要来了我的号码，他很抱歉，如果我有疑问，可以去问宋云。
宋云？怎么这么耳熟？
我猛地想起来，宋云是宋筱筱父亲的名字。怎么又扯上宋伯了？
犹豫了片刻后，我还是给宋伯打去了电话。哪知道，刚接通，他就像是预料到了一样，说他一直在家里等我。
带着忐忑的心情，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陆漓家，敲响了对面的门。
很快，门开了。
“宋筱筱和你伯母都不在，进来吧。”
宋伯把我请进了门，然后带我到他的书房，让我在他书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下。
“陆然。”宋伯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宋伯对不起你。”说完，宋伯突然跪倒在了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把宋伯扶了起来。
“宋伯，您这是干什么？”
“陆然，我……我……”宋伯竟然一口气顺不过来，差点呛到。
“宋伯，您别急。”我把宋伯扶到太师椅上坐下，自己也找了把客人坐的凳子坐到他身边。
宋伯顺了口气，拉住我的手，开始娓娓道来。
“陆然，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你知道，我和你大哥陆建设是老相识了。对了，还有老胡。当年，我们三个都是铁哥们。不过我比不上他们两，当年他们都考上了大专，我高中毕业就进了厂。后来下了岗，什么都干过，最落魄的时候，全靠你哥帮衬。说起来也是缘分，你大嫂是我工友，当年他们结婚，还是我牵的线。所以，你哥有什么事，我都是知道的。”
“你哥这辈子，受到的最大的两次打击，都在那年。先是救人的时候被房子压住了下半身，受了伤。好不容易恢复得不错，你大嫂又出了意外。”
“你大嫂出意外那天，是个周末。你哥刚转去后勤不久，那个周末正好忙后勤检查。我那个时候还没开面馆，在做粮油运输，也给他们学校送，刚巧那天就赶上送货的日子。我到了以后，正巧就遇上你大哥在处理一件突发意外。”
“他在检查后勤的时候，在学校后门发现了一个用菜篮子装着的婴儿。那时也没监控，后门当年还是荒地，来往就没什么人，所有连个目击者都没有。”
“你大哥报了警。警察来，也没有什么发现，只说是把孩子先送到妇幼医院去照顾起来。”
“警察还没动身，就传来了你大嫂出意外的消息。所以你哥就搭着警车一块去的医院。”
“我当时也开着送货的车去了。但到了以后，都晚了。医生给你大哥说，小的保不住了，只能保大了，而且大嫂以后也生育不了了。”
“你哥还挺坚强，大嫂抢救过来以后，他就说，那个婴儿大约就是缘分吧，走了一个，上天又送来了一个。所以后来几经波折，最终去民政局办了领养手续。”
“那个婴儿，就是陆漓。”
说完这一切后，宋伯站起来，走到书架旁，触动机关，打开了一个暗格。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张纸，递给了我。
那是陆漓的领养证明。
直到这一刻，所有的事情都真相大白了。陆漓确实是我哥领养的孩子无疑了。
“宋伯，这个怎么会在你手里？”我忍不住问。
“陆然，不是宋伯存心要隐瞒你。”宋伯沉重地说，“早在你哥出车祸前，他就把这个存放在我这里了。因为他担心放在家里，会被陆漓不小心翻到。这东西在我家放着，除了我谁都不知道，连筱筱她妈我都没说。”
我点点头，说:“我哥的本意就是不想让陆漓知道。谢谢您帮我哥保守秘密。”
“陆然，我当时也很纠结。你哥走得太突然，什么都没交待。坦白说，那时你也才刚上大一，在我眼里，也还是个孩子。你们刚遭遇这么大的变故，我反复纠结，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宋伯，你是对的。”
“后来，你们搬去了宋州，我就更没机会说了。其实，你们刚搬的时候，我偷偷去宋州了好几次。可我远远看到你接送陆漓上学放学的样子，我……我就担心说出来太残忍。我就擅自做了决定，想着等陆漓成年了，高考完了，再单独告诉你，由你来决定要不要告诉陆漓。”
宋伯说到这里，我突然联想起来了去年暑假的事。
“宋伯，去年高考完，你联系我了很多次，邀请我到你家来，原来你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对。”宋伯抱歉地说，“可惜你一直没空，每次回来又都带着陆漓，我就找不到单独跟你谈谈的机会。”
“宋伯，谢谢你。”我真心地说，“当年我还是个孩子，什么都是懵懂的，你帮着忙前忙后，才让我和陆漓挨过了最难熬的日子。而这个秘密，其实是个烫手山芋，您帮我哥捂了这么多年，我要替我哥谢谢你。”
“陆然，别这么说。你宋伯我，是真的抱歉。”说着，宋伯把盒子也交给了我，“这里面的资料，都是当年你哥给我暂时保管的。现在，就都交还给你了。”
我郑重地接过盒子。
沉甸甸的。
像极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