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的状态并不好。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只能看见他愈发消沉。
连同他衰老的身体一样，他的精神和思想也渐渐陷入迟暮。
所幸我们已经将要到达目的地。
我只能祈祷从封闭而狭小的潜艇中走出来以后，他的心情能够稍微开朗一些。
至少嗅一嗅外面的新鲜空气不是一件坏事。
我们已经穿上了近乎于臃肿的衣服，打算让潜艇作最后一次上升。
等它彻底完成了上升，我们将彻底踏上最低气温能够到达零下94.2摄氏度的南极大陆。
这里号称全世界最为寒冷的地方，直到二十一世纪为止，人类还没有彻底征服这片蛮荒的冰雪世界。
“这上面的气温相对其他地方来说比较高一些。”
楚月观察着温度的显示仪器，这样说道。
我们四个人还有一条白色的大狗，此刻都在主控室，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登陆点。
为了更加靠近南极科考站，我们让潜艇在冰面下又行进了几海里，到这里为止，我们必须要选择让潜艇破冰升起，接下来的路，只能用我们的双腿走完。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工作，因为大量经验丰富的探险队都因为某些微小的差错而命丧南极，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无异只是一些外行。
虽然我们的设备也许要先进一些，可南极的天气情况却比往年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更加恶劣。
“在这里破冰吧，冰面比较薄，对潜艇的负担比较小。”
楚月这样建议道。
钱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而路雪则是一言不发。
我注意到这一点，于是看向她，问道：
“怎么了？”
路雪摇了摇头，随后有些不确定道：
“我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路雪向来敏锐，但到了此时此刻，我们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留给我们的，只有前进这一条道路。
“……会没事的。”
我有些干巴巴地安慰道。
也许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她最终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不用担心，船体的强度与结构决定了它突破这薄薄的冰面不是问题。”
楚月似乎觉得路雪的担心毫无道理，开口解释道。
船体逐渐上升，电子屏幕上可以看到它中间凸起的部分像是利刃般刺入了冰层，随着一些碎裂的咔嚓声响，上方的坚冰被开出一道口子。
这一步至关重要，它几乎为接下来的破冰成功夯实了基础。
潜水艇的头部先翘了起来，如同一只将头露出水面的大鱼。
正当我们以为下一步整艘潜艇就会顶起上方的冻土彻底上浮时，一声轰隆的巨响突兀地响起，如同闷雷般让整个船体都摇晃了一下。
主控台上弹出了红色的“warning”字样，刺耳的警报声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
楚月的神色就变得沉重起来：
“是先前被袭击的地方，船体后面开始漏水了。”
“我们能出去吗？”我问起了这个在此时最为关键的问题。
“能，毕竟进出的通道在潜艇头部……但是这艘潜艇……”
“管不了这么多了，它要沉就让它沉吧，我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技术人员，留在这里只是徒增危险罢了。”
楚月没有反驳什么，像是默许了我的说法，转而开始收拾起东西。
我们当然想尽可能的多带了些物资。
但尽管如此，为了保证安全，最终带出来的东西也并不多，防寒衣物，小型罐装瓦斯，还有一些应急食品，一些工具，必要的武器，一个能够接受发送信号的通讯设备，仅此而已。
当我拖着白沙把它从潜艇的洞口托举出去时，水已经将整个主控室中铺满，就连出口扶梯的底部，也已经是浅浅的一滩。
路雪和楚月将我拽了上去。
而潜艇则在慢慢下沉。
它已经彻底地翘起，形成了一个明显的斜角。
尾部同样彻底地沉入了冰冷的水底，只露出头的部分。
大概几分钟后，它就会彻底沉入水底，隐没在这片南极大陆的冰层之下。
我看了看我们一行人，又打算往远处眺望一番。
可入目的则是一片银白，空中的寒风凛冽，雪花不受控制地被强风肆意揉搓，在空中上下翻飞着。
天空仍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场景我已经见过无数次，可在这片冻土之上，似乎又有所不同。
在这片灰暗之下，似乎是某种庞大的力量在肆意宣泄着愤怒，要将这个世界以及上面存在的物体尽皆撕扯成两半。
潜艇的沉没，便是这片领域对于我们妄图挑战它的第一个下马威。
我吐出一口气，它在空中盘旋一阵，变为一团浓稠的白雾，紧接着又很快消散殆尽，被劲风彻底撕扯成了碎片。
楚月将通讯设备打开，打算搜寻南极站的信号。
按照先前郑沁羽的说法，这边才是保留了最强大的有生力量，最有可能成为重燃人类文明的火种。
既然如此，通讯设备的基站应当是必须存在的，可在这种寒冷的地方，那些高精尖的设备真得能够妥善的工作吗？
在巨大的风雪声中，每个频道都只能发出微乎其微的滋滋声，除了这些杂音以外，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她将旋钮不断地旋转，可不论转到那个部分，都只能听到那种无信号的盲音。
此刻我们好像站在一个荒无人烟的交叉路口，这里没有站牌和路标，每一个偏转都将指向未知的未来。
四周的是茫茫地飞雪，我们浸泡在其中，几乎与世隔绝。
我们不能奢望在这种地方会忽然出现一个便利店，或者别的什么居民楼，没有了雷达的定位装置，我们甚至摸不清自己身处的方位。
于是我们完完全全地迷失在寒冷与阴郁的白色中。
“雪太大了。”楚月总结道，“也许这是信号不好的原因。”
“我们可以先走走看，也许科考站离我们并不远。”
她的建议不无道理。
至少比待在原地等死要强得多。
令我们庆幸的是，至少现在的我们并不需要为食物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