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风,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我梦见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在谷中乱跑,迷了路,直到天黑都没走出去。”
“然后呢?”
“然后我就索性生了堆火,直接倚在树上休息。”
“你那么小,难道就不害怕吗?”
“怕?没想过。那时候总觉得整个碎星谷都是家,既然是家,哪里便都是安全的。”
“碎星谷虽然没有野兽出没,但是各类稀奇古怪的毒虫不少,被咬伤一口最轻的都要肿个大包高烧半个月才会好。也就是你,换作旁人莫不是要成为虫蚁的美味了。”
“听起来你好像被咬过似的?”
“还不止一次。”
唐若风挽起衣袖,给晓风指着手臂上曾经被咬过的痕迹。毒虫留下的牙印很小,小到已经被其他伤痕覆盖,只能隐隐看出微微红点。可是红点很多,都是他在碎星谷中吸取的教训,却也记录了过去时光里他与她的每一次相见。
晓风抚摸着他的伤疤,笑着调侃道:“你呀,笨死了。”
现在想想,她对碎星谷的了解一直都停留在最浅薄的层面,宝藏、毒物、阵法等等,这些谷中的秘密她一概不知。她觉得安全的家其实危机四伏,就像她以为善良宽厚的祖辈亲人其实藏着太多不可为外人道的过往一样。
唐若风不笨,笨的是她自己。
“难怪当时爹和娘会那么着急要连夜来寻我。”
在她的梦里,风天扬和苏菀菀喊着她的名字满山找寻她的踪迹,他们的声音搅了她的清梦,梦和梦中之梦交错重叠,她看着双亲在树下张开双臂接她回家。
是久别重逢的喜极而泣,是牵挂许久得以安心的不胜欣喜。
她朝他们的怀抱扑过去,却总是扑空。她在追赶,他们在后退,她努力想要抓住的却怎么就摸不到。
“我还梦见啸伯在给我做月饼,甜儿在替我泡茶,小云躲在假山后准备吓我,还有……”
晓风梦到了很多很多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人,他们时而笑着朝她挥手,时而面目狰狞怒视着她,时而掩面哭泣时而惊慌逃窜。她听到了各种嘈杂的声音,有维护有指责,有安慰有咒骂。她以为是自己还没能用仇人的血安抚亡者,所以他们的灵魂至今难以安息。
“都怪我学艺不精,给了仇人喘息的机会。”
“不,是注定要成全你对公平一战的坚持。我们还有时间,等你把伤养好,我们再一起去找她做个最后的了断。”
“你总是会哄我开心。”
“你什么时候能哄哄我呢?”
“我?”晓风哪里会哄人,最多是释放些刻意收起的情感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对他是有爱的,“你想听我说什么?”
“想听你说你的梦里有没有我?”
“想听真话?”
“当然是真的。”
“嗯……没有。”
“哎,看来我要更努力才行。”
“努力?”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得更努力让你一直想我,这样我就能进入你的梦里了。”
晓风不语,只是吻过他的手背,缓缓合上眼睛,紧贴在他温暖的胸膛里逐渐放空。
她不敢回应,不能回应,只能在心里默默说着: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梦里。
因为那些在她梦境中出现过的人都已是这世间的一缕尘埃,而她活在世上最后的心愿就是让这个为她受尽苦难折磨的男人好好活下去。
唐若风轻轻拍打着晓风的手臂哄她入睡,而他自己也在她逐渐平缓的呼吸的陪伴下慢慢入梦
进入到他自己那个永远也走不出的噩梦,永远也跳不出的执念。
房门的缝隙被掩上,门外的人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姑姑,那燃香真能帮他们入睡吗?”凌瑶有些怀疑,“他们体内都有蛇毒,一般的药起不了作用。”
“燃香不是药也不是毒,只是有些凝气安神的作用。他们的精神绷得太紧,需要松弛下来才能睡得踏实。”
“这次的事幸亏有风姑娘,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子衿的伤如何?”
“姑姑放心,那位风谷主妙手回春,不出半月,子衿的手臂就能恢复如常。”
“其他人呢?”
“大多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哎……”
“好端端的,姑姑为何叹气?”
“我当初是因为看腻了江湖纷争,厌倦了打打杀杀,才将梦魂宫托付给你和轻思,逃到这归雨楼过普通人的日子。我以为自己余生都不会再与江湖人产生瓜葛,我以为能保护好这些孩子让他们平平安安,不曾想我到底还是又回到了江湖这池浑水中。是我连累了他们。”
洛娉婷十分自责,她建立归雨楼的初衷是守护,可结果却给她要守护的人带来了灾难。她在江湖兜兜转转,以为离开得彻底,到头来忽然意识到,所谓江湖,正是她脚下踏过的每寸土地。
“现在想想,这些年楼内风平浪静,大多要归功于祖上的威望,大家愿意给我几分薄面,遵守我的规矩。而如今,江湖更迭,洛家早已作古,那些旧则并不适用于眼前的江湖。与其说我退出江湖,倒不如说是江湖给我留出了一棵可以乘凉的树。可恨多年来我荒废了武功,以致于如今什么忙也帮不上。”
“姑姑别这么说,若没有你,哪有我们这众多姐妹的安逸生活?”凌瑶在一旁开解着她,“你的手是用来救人的,杀戮之事交给我和轻思就够了。你放心,我们会保护好大家,也会尽力保护好风姑娘和唐公子的。”
“晓风,若风……”
洛娉婷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间。门窗上还贴着当初他二人成亲时的红色囍字,他们没能亲手摘下,只好让风吹日晒驱散了最初的喜悦。一些褪了颜色,一些支离破碎,一些随风而逝,一些碾入尘埃。
是不是所有的事物最后都逃不出归于消亡的结局?
是不是这些残破不全已预示最终注定是一场分别?
洛娉婷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她此刻却不禁预支伤感。
“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