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出宫的宫女中，大多都是上了些年纪的，在宫中当值看不到出路的以及冷宫中遣放的前朝之人。
而月丛不一样。
又是皇上身边的旧人，又在宫中得皇上重用，宫中大把的人奋斗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竟然要走？
太监总管为难道，“姑姑，这实在不好批啊，要不您还是等皇上选妃之后，亲向皇上请示？”
“皇上已批准了的。”月丛说着，从袖中拿出皇上的手书，交给太监总管。
白纸黑字上明确写着皇上同意月丛出宫，还加盖皇上印章，纵是太监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放行。
不过这月丛到底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即便出宫了，也有情分在，太监总管殷勤地领着月丛往前去，“姑姑您在这儿坐会儿，奴才去帮您走一趟。”
月丛领了情，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静静感受着在皇宫中的最后时光。
这一份允许出宫的手书，得来实在惊险。
沐浴在阳光之中，月丛回想着昨日面对皇上威压之时，好似并没有过去那十几年的惊慌和恐惧了。
皇上审问她冷宫疯妃一事中她用意为何，她什么都没辩解，跪地请求出宫。
“你想全身而退？”
“皇上可还曾记得在思咎园的十几年？”
吴正珩停顿了一下，月丛娓娓道来，“十八年了，跟在您身边的十几年，就是奴婢的一辈子。您瞧，奴婢现在年纪也大了，面容声音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时奴婢坐在黄镜前能发呆许久，在想当初的月丛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皇宫中铁面无情的宫女。”
“主仆之情，在史念鉴酒楼出事之时，已经为你抵了一次。高阁那次，朕九死一生，你在暴雨之中求死，朕念着往日情分，也宽恕了你。”
吴正珩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月丛，你告诉朕，这一次你又凭什么用旧情来自保？”
“可是奴婢并未做错事。”
“你若不是另有用心，会在这儿扯一些旧情？月丛，这十几年的相处，你当真以为朕就一点都不知你的性情吗？”
十八年了，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实际上十分深厚。
月丛悲凉地笑了，“可是主子，两年前的大年三十，您从荒院中带着喜儿回到思咎园，那一日，为了试探喜儿，您就已经放弃了奴婢，不是吗？”
她从来没有质问过，也以为自己不在意。
但因为有慕蓁熹突然闯入并打破思咎园虚伪的团结，她才知道她的忠心、她的真心也应该得到珍视，而不是任由吴正珩践踏、随意挥霍了，她也要听之任之，必须做吴正珩口中瞧不起的、生来就该跪着、为主子牺牲的奴。
一旦意识到她也是人，辗转反侧、心痛如麻已成为摆脱不掉的梦魇。
她跪在地上，额头贴着被人踩来踩去的地面，一片沁凉传入心中，“不过一条命，皇上您看着办吧。”
一纸手书飘在面前，吴正珩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迎着阳光，月丛摸了摸温暖的额头，若能是自由身，她去寻那群大放异彩的女子，就不会被拒绝了吧？
“姐姐……月丛姐姐……”
听到声音，月丛拿开了手，见紫苏站在阳光下，红了眼眶看着她。
月丛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紫苏的目光落在她的行李上，不敢相信地问，“你真的要走？可是你、你能去哪儿？”
她们都是在幼时就被卖进尚书府，而家人拿了银两肘就消失不见了。盛京之大，早就没有亲人，这也是紫苏和月丛一直十分亲近的原因之一。
月丛露出释然的笑容，“天下这么大，处处都有房屋，还会怕没有容身之所吗？”
“不是呀，你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人照应你，能不担心吗？”
“可是紫苏，出去了，我就不是奴婢了。”
一句“奴婢”，不用再多言，紫苏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月丛看了看紫苏的身后，空荡荡的，也是，那人怎么可能会来呢？
月丛解下身上的香囊，“娘娘身子弱，忙起来总是忘了用膳，这糖块，你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香囊沉甸甸的，紫苏知晓里面装满了黄糖块儿，过往的好与坏一幕幕闪过，那些怀疑、懊恼、埋怨都被不舍和叹息掩盖。
她握紧了香囊，“你到底……”
到底什么呢？
紫苏也已经成长了，知道人不是绝对的好与坏，出发点不同，想要的也不同，就会有不同的立场与得失。
紫苏压下酸涩情绪，“不做奴婢，是好事儿。若不是娘娘还在宫中，我定要与姐姐在一处。”
“娘娘这几日心情不佳，你多陪陪。”
“不会，皇上虽然选妃，但他对娘娘的心始终如一。”
月丛微微抿了唇，试探着问，“那疯妃之事呢，娘娘可为这件事发愁？”
“疯妃？”紫苏顿了下，“你是说那句胡言乱语啊，娘娘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与皇上好着呢。我在凤栖宫中，日日瞧着娘娘与皇上相处，深知再没有比帝后二人更情深的夫妻了。”
“情深……皇后当真没有怀疑过皇上吗？”
紫苏不懂，“为何要怀疑？”
太监总管拿着文书和银袋子过来了，“姑姑，都办妥了，您拿好。”
手中的行李顿时沉重如铁石，是阳光太强烈了吗？月丛竟觉得有些恍惚，手臂被人扶住了，紫苏道，“姐姐，我送你出宫道。”
借疯妃之口讲出骇人听闻的真相，辛辛苦苦谋划的这一场，到头来，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慕蓁熹也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另一宫殿内，传出一声声封位的通报，月丛停下了步子往里面看过去，虽然因为距离远，看不清人，但她也能想到皇上端坐首位的模样。
是吴正珩伪装的太好，将慕蓁熹骗得太深了吗？
“姐姐，你在看什么？”紫苏推了推月丛的手臂。
月丛把手抽出来，“我不能走。”
行李扔在地上，月丛头也不回地往选妃的宫殿去，紫苏捡起地上的行礼追着，“姐姐你做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