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深吸口气，犹豫着敲响了最靠近村口的一户人家的大门。
门应声而开，顾影的视线一瞬间与开门的青年男人对上，她瞬间垂下眼睫，好在青年不等她开口，便先笑着引她进屋：“是下界来的仙君吧？快请进。”
“你知道？”顾影没先进去，她站在屋门口，少年一身红衣滟潋如火，身形笔挺，像极了那些衣袂飘飘的仙人。
青年点头，笑道：“是啊，我们这些村子就是被仙君们牵引来的，就是为了接待你们这些小仙君呢！”
顾影看着青年嘴角的笑，那笑容真诚，青年眉眼敦厚，屋后一个五六岁的幼崽迈着小短腿哒哒跑来，一把抱住了青年的腿：“爹爹，谁呀？”
那青年拍拍幼崽的头：“是从下界来的仙君，阿南，来见过仙君。”
于是幼崽看向顾影，弯腰行了一个十分稚嫩的礼节：“阿南见过仙君姐姐，仙君姐姐来阿南家里做什么呀？”
顾影放下三分心，她垂眸看向幼崽，温声道：“我来借住一夜，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青年道：“自然方便，仙君请进吧！”
幼崽阿南也道：“方方便便！姐姐快进来！”说着，幼崽就要伸手去牵顾影，顾影没躲，倒是青年一把握住了阿南的手，没叫他碰到顾影。
顾影道：“不知你可收取下界金银？或者我也有首饰玉佩，我还需要您为我备份晚餐和明日的早餐。”
“不用不用。”青年道，“仙君会给我们送粮食来的，我们这边都这样，我们招待各位小仙君，负责的仙门会给我们送粮食和灵石的！”
确定青年是真的不要自己给钱，顾影悄悄松了口气——考虑到这一路奔波劳累，她也没带多少金银饰品——又道了声谢，这才迈步进屋：“那就叨扰了。”
青年一边说着没事没事，一手抱起儿子，引着顾影走进去。
内屋门口立着一位青衣女子，女子眉眼柔和温润，瞧见顾影，朝她露出一个十分温雅的笑，不等青年说什么，便盈盈一福身，温声道：“这位仙君想来还没用饭吧？仙君稍后，我这就去做饭。”
顾影连道：“不必麻烦，随便给我弄点吃的就好了。”
女子瞧着顾影的神色，确定眼前这红衣少年心口一致，笑容更温和了两分：“那我给仙君做碗面吧。”
“麻烦姐姐了。”
青衣女子笑意款款，她摆摆手，脚步轻盈地走进厨房：“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仙君叫我一声姐姐，我既受了，自当好好照顾您的。”
顾影站在院子里，有点不太自在，青年一时也找不到话题了，只抱着儿子站在旁边陪着，那叫阿南的幼崽倒是转着眼珠子偷偷去瞧这个被自家爹娘招待的仙君姐姐，然后被顾影抓个正着，又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了爹爹脖颈里头。
吃过面条，又简单洗漱一番，顾影被女子引进专门给下界来的少年们准备的客房。
客房有三间，这是因为下界要送来的不止皇城那一批人，禹朝疆域辽阔，每座城池都有人选，他们会在三天内被陆续送入上界与下界的入口，也就是那片长宽比很不正常的森林。
他们要走的路基本重叠，这家也不止住了她一个，还有一个是今天上午的时候住进来的，一炷香前就已经歇下了。
一夜无梦。
顾影起得晚，她一向起得晚，起来时，先她一步住进来的那位已经离开，顾影在这儿吃了早饭，又被青衣女子塞了几张饼子充当午饭，再三道谢过后，她再次踏上前往仙门的路。
·
一路上村落小镇排布有序，如那青年所说，都是仙门特意安排来给他们这些下界来的幼崽落脚的地方，间隔距离全是他们体力的平均极限，他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最快也要走一个半月才能抵达驻有仙门驿站的城池，云下城。
抵达云下城后，负责仙门会在招生大典开启前三日统一把他们这些幼崽送去通天大道，这时候要送的就不仅仅是下界来的崽了，还有上界到了年纪的幼崽，他们会就近聚集，由每座城池的驻守仙门修士安排飞舟，送往通天道。
走过通天道，方可入仙门。
顾影有点想掉头回家。
这群修仙的没事干来招铁人三项的吧？徒步三万里再来个负重攀行是吗？
这一届负责招待这些修真界未来的花骨朵的年轻修士之一一把握住了顾影的胳膊，特别热情且自来熟地把人往驿站里头扯：“没别的问题了吧？来来来，别客气别客气，一路过来肯定饿了吧？我们准备了灵食，来试试合不合胃口！”
顾影张嘴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修士一把拽了进去。
她如今还是凡人，自然比不过这已入道的修士，因此轻易就被拉进了驿站，摁坐在一张空桌旁。
驿站内不止她一个，正等待干饭的也不止她一个，这小小一个大堂热热闹闹的，都是些从下界而来的幼崽，顾影看到了那个想救她下树的小胖子，也看到了他的那两个同伴。
她没去打招呼，只当自己没看见。
那个拽她进来的修士则特别自来熟地坐在了她对面，自作主张点了菜，完了高高兴兴问她：“欸，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你是自己一个人来云下城的吗？你怎么不和朋友结伴？对了对了，下界好玩吗？”
顾小姐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那修士一张娃娃脸，圆润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看得顾小姐心都要化了，于是她垂下眼睫，慢吞吞道：“顾云亭。下界……嗯，还行吧。”
娃娃脸惊喜道：“这么巧！我叫云来！”
顾影笑笑，没接话。
云同学看着也不是很在意顾同学接不接话，他已自顾自往下展开了话题，絮絮叨叨的：“我师尊说我是她从云里捡来的，是云送给她的崽，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你知道我师尊吗？哦对，你是从下界来的一定不知道，我师尊可厉害了！你知道天玄门吗？我师尊是天玄门的宗主，宗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顾影沉默如死。
万幸，饭上桌了，云同学有着很优秀的餐桌礼仪，他给顾影介绍了一番那灵气稀薄适合未入道幼崽的灵食，就闭上了嘴安静观看顾影干饭。
顾同学在这灼热的视线里吃得艰难困苦，但为了耳边能安静一会儿，她还是强撑着数完了饭，并借口累了成功让还想继续聊五个铜板的云同学语塞，领着她进了房间。
顾影在房间里窝了小半个月。
她实在招架不住云来的热情，也实在不想加入那闹哄哄的氛围里，好在修真界不搞强制团建那一套，顾影得以安稳地窝在榻上，把自己埋起来。
被安排来接崽的仙门弟子是要在下派城池待到招生大典开始前一日的，一是收拾驿站卫生，二则是等一等看看还有没有迟到的崽。
不过迟到的崽就不能进大宗门了，不想回到下界就只能找个小宗门待待这样子。
当然，参加招生大典的崽也不一定就能进大宗门。
顾影一脚踏上飞舟，看着被留下的正朝着自己挥手的云来长出一口气。
不用和社牛一起走真是太好了！
·
通天道离云下城挺远，乘飞舟的话要飞上三天两夜，到时正好赶上招生大典前奏——爬山。
也不是，通天道很是平稳，并不崎岖难走，但这通天道上有一丝天道亲降的威压，是很能考验崽的地方，也因此，只有走过通天道，才能正式踏入仙门——迟到的崽也得走一遍。
顾影到的算早的那一批，不过她在负责登记的那名弟子脸上看到了断手的壮志，再看看放在一边的一小叠写满了字的方纸，想来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顾影想象了一下那人山人海叽叽喳喳的壮阔景象，有点窒息，也有点想转身就跑。
她当然跑不了，众人依次下船，再乖乖排队去登记姓名，然后一脚踏上通天道。
顾影缀在队伍的最后方，写下自己的名字，接过负责登记的弟子递来的一枚玉符，这玉符是个一次性的传送符，如果在通天道内坚持不住，捏碎玉符，就会被传送离开，但捏碎玉符，也代表被淘汰出局了。
顾影在弟子的微笑目送下走入通天道，她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一层稀薄的胶状物质，她的前方空无一人，她转过身去，盯着入口看了许久，也不见任何人出现。
这条路大概只能一个人走，他们被分散在一个个交叠起来的空间之内，左右无门，只留有一条向前的路，可通天之道，为何只能一个人走？
如此漫长浩大，又沉重艰难的路，怎么能只有一个人走？
顾影此人，向来是思想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人，她嘴上说着不想干了，但行动上清楚表明了她的好胜心，她不会允许自己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失败，更不会允许自己半途而废，再者，被扭送回家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即使只有她自己这么认为。
通天道漫长但平整，没有奇奇怪怪的陷阱，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心魔阵法，和顾影看过的所有修仙小说不同，这条路安静极了，甚至显出两分死寂，但道路两旁却有树木花草自由而野蛮地生长着。
生机勃勃的，像东方海平面上的一抹朝阳。
她一路向前，在又一次穿过一层稀薄的胶状物质之后，她看到了浩瀚的白玉广场，高处云蒸霞蔚，隐隐能看到些许人影。
广场上零零散散站着些人，十二岁到十五岁不等，皆是锦衣华服，罗衫珠翠。
顾影又看向来处，她终于看到了在通天道上本该拥挤的人群，他们有的满头大汗，有的神情惶恐，还有的站在原地打转，他们姿态不一，却都在挣扎。
她站在终点，看着那条通天之路上仍在坚持的凡人们，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