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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一年将尽夜 万里未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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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以后多读书!马上我们要去干大事,老是这样,叫我怎么放心的下!”姚中彬叹了口气,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点钱!”

两人一齐动手,把东西全都整理出来,专找钞票和粮票,好一阵子才理清楚。

“一五、二五……”姚中彬用手沾了唾沫,轻声点起票子来,小五眼睛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姚中彬数错。

“嘿嘿!可以过个好年了!”姚中彬拿了块手表压住钞票,又拿了只镯子扣住粮票。

“大哥,多少钱?”

“钱是一千两百五,粮票几十斤、油票几十斤,布票倒是挺多,这还有几张工业券哩!”

姚中彬神色轻松,数了一沓子钱交给小五:“不是我克扣你的钱,这两百五你先拿着,回家先把年给过了!”

“要是你愿意跟我一道出去闯闯,正月初六到老车站门口电线杆上贴张财神菩萨,初八再去老地方见我!”

“要是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发大财,那咱们就各不相欠,以后遇见了我就当不认识你,你也别喊我!”

“大哥你说哪里话,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小五接过钱,脸上露出傻笑。

“对了,你等到天黑再动身,到时候把这个丢进派出所里头!”

姚中彬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小五,上面用红笔写了三个鲜红大字:举报信。

深夜,陵谷县十字街城关派出所。

“到底是谁干的?”下午在街上的眼睛男愤怒地拍着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倪书记,这真不是我们打投办的人,我们都没有接到通知,下午已经问了一圈,大家都没有去过现场啊!”

“倪书记,我已经让派出所去查了,据现场的摊贩口述,他们胳膊上都戴了袖箍----”

“那玩意儿能作数吗?”

“戴主任,这也没说确实是你们打投办的人,摊贩—群众都是这么说的,我们也在调查嘛!”

“季局长,话可不能乱说,这摊贩还说东西被扣了,我问你这东西去哪了?我们可是一根毛都没见到!”

“都别吵了!”倪修平又是一拍桌子:“从下午就吵到天黑,就这么个破事到现在都搞不清楚!”

屋内一阵寂静,人人心里都抱怨不已,这大过年的,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在这作妖!

下午那群戴袖箍的一见派出所的来了,一下子就跑没了影,结果摊贩们全都反过来找派出所要东西、要钱。

派出所就去找打投办,打投办直接说我们人都在家忙着过年,谁有空去街上抓人。

倪修平去年从省纺织厅调来陵谷任副书记,要是不出差错,明年就能接任陵谷二把手。

今天下午这事,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这办集市可是省里交下来的任务,自己本打算搞个样板工程出来。

可没想到就出了这么个乱子,这还得了?更没想到的是,这陵谷县的干部简直就是在胡闹,搞到现在都查不明白。

“报告!”门外一个白大褂敲响了门。

季局长抬起头看了倪修平一眼:“倪书记,我出去问问什么情况?”

倪修平一摆手:“这么冷的天,让外面的同志进来说!”

白大褂进来后,把信封交给了季局长:“晚上所里值班的老吴出去上厕所,在门口发现了这个!”

“我们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跟今天下午的事情有关,我们不敢做主,所以来跟领导您汇报!”

倪修平一听跟今天下午的事有关,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写的什么?”

季局长打开信封,草草看完,把信纸交给倪修平:“倪书记,你看看,简直是胆大包天!”

戴主任心里一紧,也是碎步上前,凑在倪修平边上瞧信纸上写的内容。

“抓!现在就去抓!”倪修平一掌将信纸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吼出了声。

陵谷县纺织厂宿舍楼。

“刘哥!今晚算是快活狠了!”

“对!这比过年还过瘾呐!”

“过年能吃到这好猪肉?”

一群人窝在一个小房间里,中间摆着个炉子,上面架着口小锅,里面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地上全都是酒瓶子,鸡骨头、猪排骨被扔的到处都是。

“那些衣服跟袖箍都处理好了吗?”坐在上首的男人问道。

“放心吧,刘哥!袖箍全都烧了,衣服皮带都放回仓库,锁头都挂上了!”

刘哥灌了一口酒,呲牙咧嘴的:“本来还以为回城里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就给我们安排个临时工!”

“就是!我们在农村里干了那么多年,什么苦都吃尽了,现在一个月工资连旁人一半都没有!”

“苦活、累活就让我们去干,他们说的倒好,要想干正式工就得顶自己老子的岗!”

“那些躲在城里没下去的,个个都过得好好的,我们就是被坑了!”

宿舍里一阵唉声叹气,抱怨社会的不公,慨叹命运的无常,一会儿说起村里的小芳,一会儿谈到厂里的龃龉。

个个都觉得天塌了地陷了,小花狗都特么不见了!要是让鲁求英听见,估计恨不得一人给他们一脚:贱骨头!有吃有喝还在厂里上班,不知道他们在比吊啰嗦什么!

不过显然这个机会是不会留给鲁求英了,县局一把手亲自带队,抽调了近五十名人员,早就把这宿舍楼团团围住。

“报告!犯罪分子地点已经确定,附近人员已经清空,随时可以行动,请指示!”

“开始!”季局长手一挥,一大群白大褂涌入楼道,有两个翻窗子跳楼的也被楼下蹲守的人员擒获。

抓捕行动大功告成!

“你们胆子不小哇!”季局长在跪成一排的犯罪分子前来回走动。

“我请求宽大、请求宽大啊!”刘哥也一扫刚才的雄心万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了案件经过。

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怎么受人蛊惑,怎么煽动了同为临时工的返城知青,怎么踩点、在哪分赃,全都说的清清楚楚。

“受人蛊惑?受谁的蛊惑?”

在刘哥带领下,派出所全员出动,马不停蹄赶往目的地,正是下午姚中彬和小五分赃的地方。

季局长一马当先,一脚踹开大门,结果却扑了个空,里面除了一些生火留下的柴灰,屁都没有。

紫衫岭上,姚中彬点了三炷香,朝南边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保佑我明年能出人头地,闯出个名堂来!”

“刘师傅,这出人头地哪有那么容易,我们这些人累死累活,到头来还抵不过别人金口一开!”

“校长,你这说的岔了,我当年也就是运气不好,要是放到今天,嘿嘿,把炒货就这么做起来,不愁吃喝那是一定的!”

岑济从上午回来,就跟刘拐子在家打扫卫生,一直忙活到晚上,连饭都来不及吃。

总算是把家里给扫出来了,垃圾都堆在院子里一把火烧了,结果火没烧多大,净冒烟了!

刘拐子说这垃圾不出火,烧锅都费劲,果然是有道理。

二人都不太讲究,晚上刘拐子随便整治了一锅乱炖,岑济开了一瓶泸州老窖,就这么喝上了。

“吃喝不愁?那倒是不假,可是你看看咱生产队,这瓜子生意做得大吧?”

刘拐子抿了一口酒,点点头:“确实是大,要是我肯定干不起来这么大的摊子!”

“这么大还不算大,别人不还是想让你停就停,你干的再多,最后还是成了别人的零花!”

“这事我听支书跟周队、啊不、周厂长说过,这往后都是社队企业了,那就不用担心啦!”

“社队企业?再大的企业也不行!”

岑济自觉酒喝得上头了,收住话头,只顾招呼刘拐子喝酒,顺便商量下年夜饭吃什么菜。

“嘿嘿!校长你就别操心了!我早就跟夏老四说好了,明天他就把菜送过来,过年十道菜,十全十美!”

腊月三十,年味正浓。

副食品厂附近的几颗香椿树上站满了不少麻雀,一大早就叫个没完,这下半年的瓜子可让它们吃爽了,个个都毛色光滑,还都有了小肚子。

“麻雀!要除四害!”王可牛跟在蔡大妈和几个哥哥后面,伸手一抹鼻涕,从兜里掏出了窜天猴。

一手虚拢着架起,一手拿着点燃的线香,凑上引线,嗖的一声,便在枝头炸开。

麻雀们顿时炸开了锅,四散飞去,有一只特别肥硕的麻雀如同炮弹一般落下,接着倏忽而起,冲天而去。

飞过代销店门口,桂枝大嫂正在门口择菜,准备着祭祖用的菜品,张克清手里拿着个破碗,里面装着一小把熟糯米饭,正在用力捣着浆糊。

似乎是被糯米饭的香气吸引,麻雀直接就朝着张克清手中的碗飞去。

“快走、快走,被你吃了我这门对子怎么贴?”张克清随手一赶,麻雀也不恼,滴溜溜地在天上打了个弯儿,继续朝西边飞去。

“妈!小叔抢我的炮玩,小叔抢我的炮玩!”周扬东急的直蹦,围着周能军转圈圈。

而周能军则眉开眼笑的用线香点着鞭炮,一个一个的朝外猛扔,周扬东都快急哭了,周能文则冲出大门,作势要打周能军的屁股。

周能军见状,把鞭炮芯子一捻,搓成一股,通通点燃了,往半空一抛,在天上炸出一团团青烟。

麻雀被这阵仗一惊,这下面定然是个活初生,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翅膀一扇,就往北边飞去,一道炊烟袅袅直上,正是爷爷温大本一家,家里孩子多,早上就得起早烧饭。

大姑姑领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踢鸡毛毽子,奶奶蹲在灶屋用镊子给猪肉拔毛,这年头猪肉、肌肉、鸭肉什么的,毛留的还是比较多的。

鸡笼里的鸡也都非常老实,毕竟这是关系到自己性命的关键时刻,连鸡食都吃的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为摆在案板上的同伴伤心。

不过这没吃完的鸡食可就便宜了麻雀,直接冲下来就是一顿猛啄,这几天副食品厂不开张,可把它们饿的够呛。

“温大本!麻雀在你家吃稻子嘞!”鲁求英一声大喝,伸手赶起了麻雀。

还没吃上几口的麻雀,一肚子恼火:吃你家大米了?

“支书这是上哪儿啊?”温大本手里拿着黄裱纸站在屋檐下笑着打招呼。

“慰问孤寡老人、军烈属!”洪步春挑着担子扬起头答了一句便快步跟上。

“二爹爹!起来啦?”鲁求英扯着喉咙喊,二爹爹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只是握着鲁求英的手不说话。

“王可金,今年二爹爹在你家过年,你可不能瞎糊弄,不然大队要找你!”

王可金陪着笑脸:“哪能呢!今年在窑厂做工,还挣了不少,肯定让二爹爹吃好、喝好!”

鲁求英点点头,手一招,洪步春从稻箩里拿出一把挂面、一包红糖、一瓶白酒和一盒酥糖,一一放进二爹爹手里。

“二爹爹,这挂面吃了祝你健康长寿,红糖化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白酒下肚舒舒服服,酥糖进口甜蜜长久!”

洪步春这一套,哄得二爹爹哈哈大笑,老年人嘛,年纪大了就喜欢听点好听的,鲁求英又从怀里掏了五块钱交给他。

“今年大队富裕,给的就多点,往年大队没什么钱,给的少点,您老人家多担待!”

鲁求英跟洪步春两人一家跑完,也不耽搁,继续赶往下一家,路上刚好碰见李大江。

“大江,媳妇身体大好了吧?”

“好了,多亏了岑老师,这天天吃好的、喝好的,怎么能不好!”李大江手里提着篮子,里面摆了饭菜和酒茶,显然是准备上坟去。

鲁求英摆摆手,招呼洪步春跟上,一路往东朝光明生产队走去。

李大江提着篮子经过周有才家,见他家里堂屋大白天还点着电灯,不禁笑道:“队长,你这多浪费电啊!支书刚从这过,要是被他看见,肯定要批评你了!”

“嘿嘿!这一年就开这一天,支书还有什么讲的,不跟你说了,我去找阿军回来贴门对子!”

周有才嘴里叼着烟,手背在后面一路朝小家村逛去,路上看见外公提了篮子往家走,便随口问了一句去干嘛。

外公皱着眉头:“我家那口子又要生了,这不是去换点鸡蛋回来!”

周有才顿住脚步:“家林啊,不是我说你,这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只要孝顺就好啊!”

“得亏是现在队里生活过得去,你都生五个了,这要还是个女儿,你还要生?”

外公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我这还没生呢,你就说我要生女儿?

于是也不再搭理周有才,气鼓鼓地就往前走,路上经过学校,看见操场上围着不少人,便上前去瞧热闹。

原来是岑济在给刘拐子宿舍和食堂写对联,其实岑济的字写得着实不咋滴,但整个生产队也就他这一把刷子了,再不咋滴也得吹啊!

“好!写得好!岑老师这字写得真漂亮!”大黑蛋很给力地鼓起掌来。

岑济有些尴尬,自己刚才用手比划来着,毛笔还没蘸墨水呐!

“刘师傅,你说写个啥?”岑济把墨水倒进一个破碗里,拿着毛笔在里面装模作样地搅来搅去。

“害!校长你写啥就是啥,我大字不识几个!”刘拐子乐呵。

岑济也不再客套,刷刷几笔在纸上写下:

旗展五星画 猴翻万里云。

接着又添几笔,再成一联:

春回大地银羊添瑞 福满人间金猴纳财

随手又写了几个福字,刘拐子欢天喜地的拿去用浆糊贴了,围观社员也配合的鼓起掌来。

岑济其实颇有些得意,自己搞这么一出,一是想显摆下自己小学水平的书法。

二呢,自己在操场这么一摆,那肯定不少社员都要找我来写门联,那自己就不用洗菜啦!

“那个,刘师傅,你先回吧,我收拾好就回来!”岑济开始慢腾腾地收拾起东西。

这不对劲啊,按照穿越小说的套路,这时候社员们不是应该蜂拥而起,哭着喊着找自己要对联吗?

“大黑蛋,你家对联贴了吗?”你们不开口,那我就主动出击。

“没呢!等我爸上完坟回来贴!”大黑蛋还在乐呵,手里搓着炒米糖吃着正香。

什么?家里都有对联?一问才知道,前几天公社摆大集,不少学校里的老教书匠就在街上摆摊子卖对联。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这让后世的老师们知道了,不得气的牙痒痒?

大过年的不好好地在家坐着等着收购物卡、大红包,竟然还跑去街上摆摊卖对联自食其力?

不过这时候还是有人来捧场的,只听到人群里一个声音传出来:“岑老师,能不能帮我写一副?”

啊!是哪位亲爱的社员,循声望去,原来是外公啊!何家林从后面挤进来。

“你想写什么?”岑济微笑以对。

“我也不知道写啥,就我家厕所门上还缺一个,这不要钱吧?不要钱我就要一张!”

啥?厕所?我的对联只配待在厕所吗?

“岑老师我也要一张,我家厕所也要一张!”

“岑老师也给我来一张!”

何家林此话一出,社员们纷纷好言相求,岑济一看,这也不能犯了众怒啊,只好一人一个福字,或是招财进宝全给打发了。

写完一波之后,岑济借口没有墨汁了,赶紧收摊回家,自己可不想以后成为厕所艺术家!

回了家后,岑济看见刘拐子手里挎着篮子也准备去上坟,岑济心里一动,自己这要不要上坟呢?

自己的亲爷爷现在就埋在山上,可是自己要是去的话,肯定就得跟奶奶、爸爸他们相认了,可是要让小爸爸喊自己叔叔,岑济打了个冷颤。

算了,自己去河边找个没人的地方给老祖宗们烧点纸吧!

此时已经快到中午,各处的坟山上都响起了炮竹声,这时候还不兴放大礼花弹,都是一小把鞭炮炸了了事。

鞭炮、花炮这个时候都是有定数的,每家每户都只能买那么多,有钱你也买不到。

个别讲究点的,会托大队去外地捎买一点花炮,但也不是后世那种动不动就上天几十米的大礼花弹。

大多都是拇指粗细的炮仗筒,一般是4x4的排列,俗称“十六响”,点燃之后斜斜地冲个两三米高意思意思。

岑济这边找了一处空地,用脚扒拉几下积雪,扯过一把稻草垫在地上,哗的一下就把膝盖压了上去。

以前受过再多委屈,岑济都没有哭过,但今天终于是忍不住了,自己往后就只能一个人过活了,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举目无亲。

“唉!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大!娘!以后日子好过咧,额就回去给你们修个坟,开过年结了婚,额也算是落了根,以后莫人知道额的事情,额一定好好做人!”

周远安在一堆石块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抄起插在一旁的铁锹,一锹一锹的往一个深坑里铲着土。

坑底是一个油纸包,外头裹了几层塑料布,依稀还能看出个“7”字形状。

岑济回家一看,刘拐子还没回来,干脆就拎出烧水炉子烧开水,晚上洗个澡,守个年夜。

正往晒水桶里灌水的时候,刘拐子也回来了,岑济赶紧下来帮他一起整治年夜饭了。

两人就着早上剩下的汤饭下了把面条,囫囵吃了个饱,接着便按着刘拐子的吩咐打下手。

先是把生姜切成片,跟桂皮什么的装进料包,一股脑塞进小砂锅里,在炉子上炖起了鸡汤。

鸡是夏老四买来的老母鸡,说是老母鸡,其实个头不大,这年头人大多都吃不饱,更别说鸡了。

炉子是刘拐子从大队仓库里翻出来的小煤炉,火力不大,炖汤正合适,鸡汤炖上这年夜饭的大头便解决了。

说起来十个菜,其实放在后世也就是家常菜的规格,豆腐、干子这种将来到处都是的食材,目前只有过年能可着劲的吃。

于是岑济的工作便简单起来,第二道菜是刘拐子的拿手戏:粉蒸肉。

粉蒸肉做起来简单,但要是做的好吃可不容易,刘拐子有他独门配方,一把把佐料掺进糯米里,就让岑济端着钵子捣了起来。

岑济手拿石杵一下下的用力,这要是有个豆浆机、破壁机什么的就好了,分分钟就给打的细碎。

刘拐子则用小泥炉子接了两块烧红的煤炭,手里拿着一只大铁勺,另一只手抓着一双筷子,筷子头插着一块大肥肉。

先把铁勺在炉子上烧热了,再用肥肉在里面擦上几圈,猪油滋滋的在铁勺里面发出声响,冒出诱人的味道。

接着用瓷勺子舀出一勺打好的蛋液浇进去,铁勺转个圈,就把蛋液加热成了蛋皮。

用筷子夹出一团汤圆大小的肉馅往里一放,再蘸点蛋液沿着蛋皮点上几下,最后快速一合拢,一个金黄色的蛋饺子就成型了。

“刘师傅这蛋饺子做的真漂亮!”岑济由衷感叹。

“那是!我这饺子馅里放了香菇、豆腐,吃起来油滋滋、香喷喷的,不管是上锅蒸还是和汤煮,那都是一绝!”

刘拐子吹牛比的功夫,手上依旧不停,不一会儿就做了好几碟子,这既是为了今晚的年夜饭,也是为了正月十八的定亲酒。

蛋饺子算一个菜,大队做的鹅颈子、炸圆子也算是一道菜,这边岑济的米粉也已经大功告成。

刘拐子招呼岑济一起收拾,又在案板上摆起了蒸笼屉,一只大圆口碟打底,先铺上一层厚切的藕片。

再把早已腌制一边的五花肉片在米粉中滚了一圈,依次摆在藕片上,看上去煞是诱人,闻上去也香气扑鼻。

“这藕看着有些老了!”岑济在一旁插着嘴。

“校长,这平日里你可以叫它藕,今天可不能叫它藕啦!”刘拐子乐呵呵地摆着盘。

哦?这藕也有讲究?

刘拐子便给岑济科普起来,原来这粉蒸肉也叫渣肉,这藕自然也有别名,因着它外表洁白,内里中空,因此还有个名字叫通菜。

过年吃通菜,也是讨个好彩头,俗话说“通菜通菜,通通泰泰”便是如此。

“校长你要是想吃嫩通菜,过几天我把那盆里几只洗出来,薄薄的切成片,撒上白砂糖,那才叫得劲呢!”

“今晚可不行,这通菜白的,用渣肉盖着还好,要是单单摆出来反倒不喜庆!”

这个硬菜上锅蒸之后,刘拐子便开始做炒菜,先是炒了大蒜炒香干、蒜黄炒肉丝。

然后就是一道红烧鸡块,最后就着热锅煎了一下鱼头,切了几块豆腐,丢进姜片、蒜头和葱段来了一个豆腐煲鱼头。

岑济也找着机会露了一手,切了一把芫荽,又把淡蓝色的臭豆腐干切成丁。

再拿出大铁勺,舀了一点麻油,放灶头上烧了,趁热往上一浇,登时一道芫荽拌臭干就闪亮登场,岑济给自己打了九十分。

刘拐子掀开锅盖瞧了一眼鱼头,回头看见岑济鼓捣的凉菜笑了笑,就手用油炸了小半锅红衣花生米,舀出小半勺撂进了芫荽里。

“加了花生米,又喜庆又下酒!”

岑济觉得刘拐子说的有道理,那就勉强再加上五分吧!

一阵忙活之后,外面的鞭炮声已经炸成了一片,看来有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吃上年夜饭了。

岑济探头出去一看,发现小家村里家家都点着了电灯,大多都已经在代销店换上了岑济带过来的白色节能灯,既省电又亮堂。

远处的大家村里头也是青烟袅袅,看看时间,已经是快到四点了,去小煤炉那里加了两块煤,用筷子戳了戳老母鸡,发现已经快炖到肉烂皮酥了,关小了火门继续煨着。

今年过年不贴门联,一是自己现在这身份就是因为养父母去世回来投奔老家的,二呢,24年自己家也不贴啊!

于是,接下来的工作便是烧香,院子里用石块垒了一圈,两尺长、三寸宽的香,一根点着了插在门口,一根插在土地庙前。

前几年是不存在烧香,更别说给土地庙烧香了,但这几年烧香的人渐渐多了,你不烧他烧,那土地公不保佑我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都很实在,谁有用就信谁,既然原来的没用了,那就找土地、找祖宗、找二郎显圣真君、找西天如来佛祖!

烧完香回来,天已经暗了,路上遇到不少吃过年夜饭的社员都在队里闲逛,周能军就是其中一个。

“阿军啊!吃过啦?”岑济很是热情的给他散了烟。

“岑哥还是你潇洒,没人管着,想干嘛就干嘛!”周能军烟一点着就开始抱怨。

“年纪轻轻怎么跟个小妇女似的!”岑济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结果拍了一手的灰,只好笑骂:“你这衣服也不换身干净的!”

“我妈说了,过了十二点才能换新衣服,现在换了明年一整年都没有新衣服!”周能军点着烟吹嘘起来。

“岑老师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小妇女似的?我们妇女同志怎么了,有的男同志还不如我们呢!”

桂枝大嫂这时候拎着篮子往家赶,岑济诚恳地道了个歉,表示自己说的是帝国主义的小妇女、欧美日韩的小妇女。

他们国家那些小妇女个个都是爱慕虚荣、好逸恶劳的,连咱们妇女同志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岑老师我说不过你,年夜饭还差个菜,我得回去忙活了!”桂枝大嫂笑嘻嘻地往家走去。

“大军、大军,我们去打掼蛋啊!”大黑蛋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打掼蛋?”岑济有些惊讶,怎么连大黑蛋都会打掼蛋了?

“岑哥你是不知道,现在打掼蛋可流行了,说是从大队那边流出来的打法,我爸在家拉着我哥打的正欢实呢!”周能军跟岑济解释了一下。

“大军,我听说了,这是岑老师教他们打的,大队那帮人连我都不如,怎么会发明这么牛必的扑克!”大黑蛋倒是非常实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优秀。

“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家吃年夜饭了,上我家吃点?”岑济开着玩笑。

“不了、不了,岑哥你别开玩笑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今天不行啊!”周能军连连摆手。

陵谷习俗,过年非必要不在别人家吃年夜饭,吃了就代表忘本,就没有自己家了,因此他们是断不敢去蹭年夜饭的。

这也是不管家里日子过得有多苦,哪怕是借钱,也得置办一桌饭菜来,自己在家吃。

“那你们先玩着,等我吃完了,我找你们打掼蛋!”岑济挥挥手。

到了家里,电灯已经点亮,岑济从房间里拿出几个露营灯,每个房间里都点上,大门也是敞开的。

刘拐子早就把菜都端到了桌子上,小碳炉上鱼头豆腐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一挂小鞭炮已经被提前挂在了院子里的竹竿上,刘拐子笑吟吟的站在门口看着,岑济掏出防风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着。

嗖的一下窜到门口,但预想中噼里啪啦炸成一片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姥姥的,支书是被人骗了吧?”岑济惊讶地看着那慢腾腾的鞭炮,一秒钟炸一个都算是快的,隔三差五来一发的情况很是普遍,一挂鞭炮炸完花了好几分钟。

“这炮响啊,真不愧是浏阳货,金猴的呢!”刘拐子直拍巴掌。

好吧!看来这年月,不仅车马很慢,连鞭炮也快不起来啊!

二人进了屋,岑济把刘拐子请到了上首坐着,刘拐子一个劲的让。

岑济一把拉过他的肩膀,把他按在板凳上:“刘师傅,今天这里没有职务,只有感情,没有上级,只有亲人!”

“来!刘叔你今天就在这好好坐着喝,我给你拿瓶酒出来,咱爷俩好好喝他一场!”

刘拐子感动不已,趁着岑济去房间拿酒的功夫,扯着袖子使劲抹眼睛,多少年了过年都是自个一个人。

支书虽然每年都喊他去他家过年,但自己就是不想去,有手有脚的还没到老不死、讨人嫌的时候呢!

岑济手里抓着一瓶国窖1573走了出来,过年得来点好的嘛!

给刘拐子先倒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点,二人便就着桌子上的菜大吃大喝起来。

这时候,有不少小孩也溜到岑济家院子里捡没炸的鞭炮,岑济拿了糖碟子走到门口,招呼他们过来吃糖。

小孩子们欢呼雀跃,每人都说了几句吉利话,这糖也都是后世带来的水果糖、奶糖,尤以大白兔居多。

反正这玩意也不禁放,趁着过年多给些出去,皖省后期自己还仿制过一种奶糖,叫大白象,蓝白塑料纸包装。

口味与大白兔有七八成相似,价格却不到大白兔的一半,深受群众喜爱,不过后来却已不见踪影,实在是令人唏嘘。

发完糖回来,岑济继续跟刘拐子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天。

“刘叔,我已经跟支书说好了,明年砖窑出砖,第一个就修学校,到时候食堂也建个大的,刘师傅你就是厨师长!”

岑济大着舌头跟刘拐子描绘着未来的美好前景,刘拐子也乐得捧场,一杯接着一杯的劝酒。

酒到杯干,门口风一吹,倒是把岑济吹了个半醒,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转身又去了房间。

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个大布袋子,是用来装床上四件套的,不过四件套已经盖在床上了,现在里面装了些别的。

“刘叔,这食堂做饭一年到头也辛苦,冬天冷夏天热,都是为了学校,真是难为你了!”

“我代表学校,也代表我个人,给你准备了些慰问品,你就当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点心意!”

刘拐子接过一看,里面装着一件呢子大衣,还有一件羊毛衫,做工在这个时代算是非常超前了。

袋子底下还有几个大铁罐子,里头装的都是提前拆散放进去的卷烟。

刘拐子乐得都说不出话了,只是一直摸着大衣说好,岑济又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里面塞了两百块钱。

“刘叔!新年快乐!”

吃完饭后,两人正在收拾碗筷,刘拐子搬来一个大桶,表示从今天起到正月初三,一点水都不能放出去,都得存在家里,这叫不漏财气。

岑济对此很是不理解,地上瓜子壳什么的不扫,自己还能接受,这三天的水都放家里,那可是万万不能滴。

在岑济劝说下,刘拐子答应在这先洗澡,然后回宿舍干干净净地守夜,到了十二点就换新衣服。

“这新衣服可不能弄脏了不是?”岑济一句话就让刘拐子乐呵呵地接受了洗澡的建议。

水是下午烧好灌进去的,隔热层还算给力,放出来都有点烫手,足够两人洗的。

给刘拐子拿了毛巾,岑济端着糖碟子坐在堂屋里发愣,这时张克清带着周能军、大黑蛋来了。

“岑老师新年好哇!”

“这还是三十晚上呢,明天再说!”

四人刚好凑了一桌掼蛋,打的不亦乐乎。

“现在队里打掼蛋的人多吗?”岑济有些好奇。

“多!比推牌九的人都多了!”张克清甩出一张单四。

“老人妇女玩的多,扎金花、推牌九都是来钱的,这个不来钱!”周能军表示这个掼蛋很符合自己穷光蛋的脾气。

刘拐子洗完澡,把小煤炉搬了过来在一旁烘火,一边看着他们打牌:“这还挺有意思的!比斗地主好玩!”

岑济一个顶天同花顺,直接把周能军带飞,把牌一撂就准备去洗澡。

“岑哥别啊!我们这才打一把A(尖)呢!”周能军不干了,这边他还没过瘾呢。

“我洗完澡再打,这身上全是灰,晚上还得换新衣服呐!”岑济把刘拐子拉了过去:“刘叔打!你带带刘叔!”

周能军不干了,自己才上路没多久,打的还不熟练,这带个刘拐子,那更打不了了。

张克清见状主动跟刘拐子打对家,让周能军跟大黑蛋在一班。

岑济笑笑洗澡去了,狠狠搓去一年来的污垢,准备以全新形态迎接新的一年。

洗完后,用毛巾擦了擦头,去房间里找了套保暖内衣来穿,在等头发干的时候,翻起了自己带来的东西。

一个大柜子里面装着自己从24年带回来的货物,平时都上了锁,现在那边应该也已经快过年了吧?

不知道老爸老妈他们会不会还在找自己呢?好在自己的钱都放在老爸户头上,不知道他会不会去银行要呢?

仔细看了下柜子里的东西,底下一排摆放着一溜天鹅绒的首饰盒,那是上次买来的培育钻,也不知道能不能找机会卖个好价钱。

接着又是二十几块手表,工工整整地堆在一边,上面码放着一大摞手电、钢笔,还有不少首饰、工艺品。

最上方摆着一台花维手机,最新款的pira70,里面存着几百个g的精彩视频,多少午夜梦回的时候,自己跟小兄弟都靠着它挥洒汗水……

合上柜子,旁边贴墙摆着几十箱罐头食品,还有泡面、洗漱用品都是成堆的,几乎要占去一半的房间。

唉!以后得省着点用了!

床头一个小柜子里面仍然用手帕包着那一堆手表碎屑,每次早上岑济都要看一眼,希望它可以复原。

但每一次都让自己失望不已,关上柜子,岑济走出房间,发现外面四人掼蛋打的热火朝天。

“四个K?就你还四个K?你想走?走的了吗?”刘拐子把桌子拍的砰砰响,手指着周能军火力全开。

我滴乖乖,这是平日里那个瘸着腿畏畏缩缩的刘拐子吗?这不是跟短视频上那些打牌的老头差不多吗?

周能军急的满脸通红,手里的牌都要捏碎了,只能看着刘拐子拿着六个八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张克清则是兴奋的大喊:“刘师傅牛必啊!这把我们又要双带!”

我擦!刘拐子这么牛必?岑济往小煤炉里添了两块碳,坐在旁边看了起来。

“你们这是打到几了?”岑济好奇地问。

“打5了!”张克清笑着扬了扬手:“第二把的5!他们才是2!”

“刘师傅太猛了!看着就不像才打牌的人!”

岑济给他们端了糖碟过来,又倒了几杯水,给他们创造好的环境。

果然刘拐子不是一般人,一手牌理的清清爽爽,该出手时就出手,竟然还会给对家放牌、接风,这周能军输的不冤!

刘拐子打了一会儿,终究是年纪大了,直说要回去守夜,岑济打着手电给他送了回去。

再后来,大黑蛋老丈人也过来喊他回家,岑济看了下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十一点多了,便散了牌局。

这过年过年,就是要在家守岁,十二点一到,人就必须回家,一直呆到第二天清早。

十二点临近,鞭炮声又开始响了起来,噼里啪啦一阵闹腾,岑济也是点了一挂,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小孩来捡鞭炮了。

回到房间,外面的空气仿佛被鞭炮的热力所点燃,涌进屋里,竟然带着一丝暖意。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古人诚不欺我,换下旧年的衣裳,岑济像是小时候过年那样,从衣柜里找了一身新衣服,胡乱往身上一套,开心地在堂屋里蹦跶。

不过几个房间虽然都是亮着灯,却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墙壁间回荡。

走到院子里,回身朝队里望去,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门前的对联反射着暖暖的红光,把漆黑的夜晚装点的分外温馨。

目光移向四周,仿佛灯光一直向远处绵延,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点点灯火。

岑济想家了,可家又是什么?

当我们呱呱坠地,家是爸爸妈妈坚实的臂弯,是哭泣时轻柔的抚摸,害怕时温暖的怀抱。是父亲把我们高高举起时爽朗的笑声,是母亲抱在怀里哄我们入睡时的轻轻哼唱。

当我们步入课堂,家是熬夜备考的灯光,是母亲期望的眼神,是羁绊,也是负担,家里盛放着你无处释放的荷尔蒙,你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离家却越来越远。

当我们初为牛马,家是一通电话,我们在这头,家人在那头,他们总是问你:吃得好吗?穿得暖吗?还在加班吗?什么时候回家?家是一张问卷,而我们却没有耐心去解答。

当我们耳鬓厮磨,家是一间简陋的房子,狭小的空间里住着你和你心爱的姑娘,里面有着简单的家具,充满了梦想与欢笑。

当我们刚过而立,家会是一个问号,一个月挣多少钱?奶粉钱够不够?什么时候买房?什么时候买车?而我们也许只能支吾着回答:还好还好,再等等,再等等……

当我们已然不惑,家却又成了一座围城,里面的人只想出去,数不完的争吵,还不完的房贷,攒不够的存款,还有----长不够的头发。

我们在人生路上渐行渐远,朝着自己认定的那个方向执拗地前行,却唯独把后背留给了父母,把他们永远留在了模糊的记忆里。

家到底是什么?我们生来有家,却在社会与家不断的往返中模糊了家的定义。

有人说,父母在就是家;

有人说,爱人孩子就是家;

还有人说,家乡的老房子才是家;

也有人说家又是一顿年夜饭,无论多晚,总有人等你回来,为你留下一副碗筷。

岑济褪下身上的新衣,新鲜劲儿已过,无边的疲惫和落寞又占据了整个身体。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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