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我和钟茗下车后，她环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口，然后笑盈盈的跟我道别，走之前还不忘嘱咐我不要抽烟。
昨晚喝得烂醉如泥，趴我身上哭了好久，今天又跟没事一样，还以为她中彩票了，笑这么开心。
我对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等她稍微走远后，我躲在一栋大楼的后面掏出手机打开与林瑾芸的聊天界面。
“现在有空吗？请你喝咖啡。”
消息还没发出去，身旁的灌木丛突然窜出一个身影，吓我一跳。林瑾芸拍打身上的树叶，蹒跚走来，又在我面前理了理发梢，漠漠的说道：“你们早上都这么甜蜜的吗？”
我吐槽道：“你一直都在这？我不就请你喝个咖啡，你搞得跟锦衣卫似的，有必要吗？”
“咖啡当然要趁早喝，早点喝才有精神。”
“先别喝咖啡了。“我拉住她的胳膊往外面走。
“你干什么？“林瑾芸诧异的问道，身体在往回拽。
“先让我抽根烟提提神，我早上要是不抽烟，喝十杯咖啡都没用。”
“那你往外面跑啥？吸烟区在那边。“林瑾芸动手指向不远处的吸烟区。
这她就不懂了，我细心解释道：“现在我才‘戒烟’第二天，这个时候钟茗会严格检查，只要她还在这里，哪边抽烟都有可能被逮。你刚才还想直接去便利店，万一她先去便利店买点饮料什么的，我们不就被发现了吗？所以先去外面抽根烟，等钟茗差不多已经到办公室了我再请你喝咖啡。”
“哦……“林瑾芸若有所思，胳膊松懈下来任由我拉着她往外跑。
诰翌外面有一条被树林覆盖的小走道，那边有一排花岗岩可以坐在上面，上次我跟张经理置气就是在这里抽烟的。
我心急如焚，不停的催促：“快啊！我忍不住了。”
林瑾芸抽搐左眼眼轮匝肌，鄙夷的说：“急啥，一根烟急成这样。”
“你要是有烟瘾就不会这么说。”
林瑾芸不急不慢的从盒中抽出一根，才出来一半，我就迫不及待的夺走，然后粗鲁的在挎在林瑾芸身上的包里掏来掏去找打火机，惊的林瑾芸大叫“啊！”
翻来翻去找到打火机后，烟已在我嘴里，我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在表皮布满灰尘的金属上盗取圣火。一口精彩绝伦的满足，我忘乎所以瘫倒在花岗岩石座上。
林瑾芸小声骂道“神经病”，然后坐在我的身旁。
史铁生说过：“四肢健全时，抱怨环境糟糕；瘫痪后，怀念行走奔跑；得尿毒症，又想起长褥疮的时候......人生无所谓幸与不幸，只是两种境遇的比较罢了！”
只有抽不到烟的时候，我才会怀念能自由自在抽烟的时候。
林瑾芸双手轻轻交叠，搁置在并拢的双膝之上，双脚规矩地并在一起。双眼无神，像是蒙尘的珍珠，暗淡的望着林荫之间夹在缝隙的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的场景。
她说：“抽个烟还躲躲藏藏，我们又不是在做坏事。”
我冷漠的回答：“可是有人会将此视为坏事。”
“好坏是别人评定的吗？”
“不是，但没人会替我说话，所以哪怕我没做坏事，我也会成为坏人。”
林瑾芸樱唇轻抿，低迷着眼睛，喃喃道：“这么说，我也是坏人了。”
我不作声，只感觉那潇洒的雾气在我身体里打结，解不开又扯不断。于是今日阳光正好、绿意盎然，我看不清这阵风带给我的是自由还是束缚。
长期无人问津的我，能有一个人关心。试问我自己，我真的快乐吗？
我一定是快乐的，做人不能不知足；我一定是快乐的，碗里的饭才是实在的；我一定是快乐的，外面的世界是危险的；我一定是快……
我思索着，烟头传递的热感烫到我的嘴唇，隔着一个烟蒂的距离，我微愠不发，肆意的把烟蒂吐到地上，它在粗糙的石板上奄奄一息。
我一定是快疯了……
抽完烟，我去便利店给林瑾芸买了杯咖啡，我以为她会喝拿铁，但她毫不犹豫的点了杯中杯美式，并且没有加一点糖一点奶。
她说喝纯咖啡消浮肿，可这么多年我从没看她肿过。
之后我照常把在场车辆检查一遍，检查司机们有没有打扫卫生，看看有没有司机把热水壶摆在车上。
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我就发现有很多司机其实并不关心卫生，我不止一次在角落里发现纸团等垃圾。这些垃圾虽然在角落，但肉眼还是很容易发现的，他们自检的时候难道不看吗？
培训的时候我也说过，但没人听。他们就是中老年版的大学生，我这个老师无论怎么训诫，依旧没人当回事。当然也有好学生，我说什么就改，不给我惹麻烦。
当我真正进入到这个司机群体中，我才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以前干小刘那工作的时候会有那么多投诉，问题确实有。
检查完，我回到办公室。小刘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我来了，转过头看了看，对我说：“杜经理，你今天没昨天那么萎靡了，是不是渡过不适期了？”
我苦涩一笑，没有回她，而是坐到她身旁问道：“今天有没有投诉？”
小刘很坚定的回答道：“有”
“我随便一说，还真有！”
小刘打开页面，一连三条，每条都不一样：
“司机不打扫卫生的吗？车上全是垃圾。”
“大热天不开空调，热死我了，麻烦下次能不能提前开空调。”
“今天早上我卡点来的站点，来的时候我在后面招手大喊，司机跟没听见一样开车走了，有没有把我们员工当人看？”
第一条投诉有夸张的成分，早班车我检查过，垃圾虽然有，但整体还是很整洁的。晚班车当然也看过，也没乱成这种样子。
第二条是老少皆宜的问题了，上个月就遇到过不少次，我也提醒过不少次，都说提前开了，我自己也去过现场，确实都提前开空调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来了才提前开，还是员工本身体感偏热，所以以为没开。
第三条的发出时间是今天早上八点二十，也就是说她当时没赶上车，马上就发了条投诉，气的不行啊。
小刘十指连弹，快速敲打键盘，说道：“第一条投诉，我就先跟员工道个歉，说我们的司机其实每天都会打扫卫生，可能有的角落没注意，所以疏忽了，再跟他说我们会加强培训巴拉巴拉；第二条同样的方法。就是第三条，这个得核实具体情况了，员工说她卡点，他是不是八点二十整来的，还是早两秒晚两秒。如果早了，那么就是司机提前发车了，我们不占理，如果晚了，那就好办，是员工自己迟到了。“
我听得头疼，挥挥手让她自己去处理，自己翘起二郎腿刷手机看小说。
小刘打字的速度简直快如闪电，只听到一阵清脆的键盘声，前两条回复就已经发出去了。最后一条，小刘查了GpS定位，确定了司机具体发车时间是八点十九分35秒……
“这就不好办了，”小刘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片刻，“虽然差个二十多秒，但终究还是我们的司机提前发车了，那就是我们的问题。我就跟员工说我们会培训司机，并且会对其进行相应的处罚，当然实际处不处罚还不一定。然后跟他说我们下次会线上监督这辆车，确保这辆车准时发车。”
小刘熟练的让人心疼，从我自己的角度出发，员工们反映的这些问题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就因为这几条投诉，我们不得不低声下气。
“这就是我们这一行的命啊，谁叫我们是乙方呢。“小刘平淡的说道。
我怎么感觉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心里面暗自吐槽。
回复完最后一条投诉，小刘把椅子转过来正对着我，说：“杜经理，你在放松状态下表情很容易挂在脸上，我能从你的微表情中读到你的心思，只是推理，不知道我是不是推理对了。“
“你推理的非常正确，你不应该干这行，你应该去当警察。“
小刘呵呵一笑，提着杯子起身，“我还看的出，你最近处在一个矛盾的心理状态，就像是困在囚笼里的鸟儿，笼子里是安逸，外面是自由，所以你不知所措。“说完，她出去喝水了。
我愣的出神，心里乱作一麻。
晚上由于我要留在现场，所以让钟茗先回去了。以前我是非常不愿意加班的，但现在却成了期待，因为这给了我一个理由暂时脱离钟茗，而且我可以找司机们抽烟，就不用麻烦林瑾芸了。
脾气暴躁的师傅我看都不想看到，倒是有几个好说话的师傅自己抽烟，所以我到他那边蹭。
“领导怎么主动找我们抽烟了？以前你都是自己一个人抽的。“司机师傅疑惑的问道。
另一位司机师傅调侃道：“这你就不懂了，一看就是嫂夫人不让他抽，所以来我们这解解急。“说完，司机们哄堂大笑起来。
我尴尬的嘴角抽一抽。这群司机平时吊儿郎当的，打听八卦倒是有一手，这都能被看出来。
司机老刘（和小刘没有任何关系）热情的给我递根烟，有点献殷勤的意思，火也是他给我打的。我抽上一口，他便阿谀奉承道：“领导啊，我这么识时务，这个月评选让小刘给我关照关照呗。“
我可不吃这一套，给我支烟就想让我开后门，没门儿！
“优秀司机不是我们把控的，是按照你们平时的表现来评定。“实话实说，我们确实把控不了。
老刘失望的转过头，几个司机纷纷嘲笑他。
自从钟茗把我的烟都没收以后，我就跟乞丐一样，到处要烟。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为五斗米折腰，但事与愿违，我高估了自己的底线。
烟抽到一半，突然有司机大喊：“嫂夫人来了。“
我吓得赶紧把烟扔到地上并用脚盖住。钟茗不是已经下班回家了吗？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
老刘笑嘻嘻的调侃道：“领导，你老婆对你真好，大晚上还来看你。”
我怒目瞪着他，他被我瞪的一脸茫然。
此时此刻，我感觉天要塌了，才第二天就被逮到了，我这也隐藏的太失败了！
轻盈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背对着不敢回头，大脑快速琢磨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我可以说我只是关心司机的身体健康，所以来吸烟区探望他们。也可以说我路过这里，所以聊聊天吹吹牛哔。但无论我怎么解释，我身上的烟味已经说明了一切。
脚步声在我身后戛然而止，我深呼一口气，知道自己躲不掉了，还是勇敢面对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顶多被责怪，钟茗又不会打我，更不可能因为这个跟我分手。对哦，我怕什么……
我转过身，却没看到钟茗，因为站在我面前的是林瑾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