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玥反手撑着下颌，靠坐在寒玉桌边，指尖拈着一枚白棋，“你输了。”
“啊？”鄢灵忙低头去看，果然自己被吃得半点都没回转获胜的余地了。
“刚刚我分心了。”说完才觉着不对，“皎皎你回答我问题嘛，不许转移话题。”
浮玥抬眼睨她，“本就没什么事情发生，你让我说什么呀。”
“可你们说灵气有问题，我也是神兽，怎么没感觉出来？”鄢灵坚持自己的主张，极力描述不安，“我真觉得我在害怕，像是要失去什么。”
这种感觉还尤为强烈来着。
要不然也不会让一向大条的她现在这么严肃认真的追问浮玥。
浮玥叹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从天幕尽端突然塌陷下去一大块，轰隆轰隆巨响着往下界掉落碎片。
从远处看是碎片，但真掉到下界，哪哪儿都是巨石。
砸到地上能藏一整座宫殿的那种。
好在浮玥她们早有准备，先前众仙封存的灵力织成细密的一张大网，稳稳接住那些掉落的巨石。
戮笙踏剑而出，在半空停住，红色衣袍猎猎作响。
这下不用再说了，鄢灵只能沉睡。
浮玥指尖神力涌出，接住软软倒下去的鄢灵，把她放到早就准备好的晶棱罩中，送进无极海。
内室，墨离同样躺着，在寒玉床上安静睡去，大圆化为原型，变成镜子跟墨离摆在一块儿。
不把他们两个放一起，她真怕到时候大圆一个人害怕，哭鼻子。
不能所有人都死，总要有人牺牲，有人蛰伏，以待来日。
浮玥作为神尊，生出私心，希望能保护好墨离大圆鄢灵她们，以自身来换，应当也是够格的。
正是因为知道万界司那些仙的秉性，知道他们但凡知晓真相，绝对不会逃跑，血战到底。
但多他们对整体战局没起什么作用，少他们反而还能保存战力，少牺牲一些人。
两者相较，这笔账戮笙算得清楚，浮玥也算得清楚。
墨黑色花纹被从指尖渡到浮玥身体里，随之流向墨离的，是纯金色的神血，还有一半晶亮的琉璃状物体。
神格被操控分成两半，而后硬生生剥离出来的痛苦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浮玥唇角被自己咬出血，脸色苍白。
天边塌陷的一角扩大。
黑压压的云倾向万界司，下一瞬就好像要摧垮宏伟的宫殿。
“你先休息，前头这些喽啰我们来解决。”
戮笙一剑劈开黑云，飞身融进黑色云层里。
白无命站在浮玥身边，一下一下打着卦，随着玄龟壳落在云上，星子排布的方位顺序也跟着变化。
逐渐将黑云包抄在内，再无法扩散。
“我这还真有点像凡间骗人的老道士哈哈哈哈。”
边扔龟壳，白无命还能开个小玩笑，虽然没逗笑谁，但自己倒是哈哈笑起来。
就是面色变得瓷白，毫无血色，银发甚至还是变灰暗枯萎。
浮玥半蹲下身子，渡神力给他。
这回连躲开的力气都没了，白无命机械性地打完最后一卦，“大吉诶。”
浮玥按下他的手，“嗯，睡会儿吧。”
神力的存在不亚于大补灵药，白无命快要逸散的神魂得到稳固，被浮玥放进无极海。
戮笙从黑云里被扔了出来，周遭黑气缭绕，衣服破得不成样子，浑身浴血。
“唉，你也睡会儿吧。”
如法炮制，也把人弄晕放进无极海，浮玥朝那团黑云走去。
神力被卸下，尽数返还给天地，走进黑云包裹里的，好像只是个凡人。
黑云内部。
“你敢来？”粗粝又尖细的童音交织，让人听得难受。
浮玥没理他，背后的黑色纹样在游动凸起，竟好像活过来一样。
“你身上有我的身体。”
浮玥抬眼觑它，“你的声音很难听。”
后背黑影几乎覆盖完全，张牙舞爪涌出来，将周遭的浊气全都吸进去。
“你是清气，怎么可能能吸收我的身体？你做了什么？我永远都不可能消散，你做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聒噪。
黑气越说越快被吸进浮玥身体里，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相互攻击消融，碰撞出的猛烈火花都有够疼的。
冷汗从浮玥额间滑落，浮玥二指并拢，凝聚出剑气，悬挂在头顶上方。
“你干什么？我在你身体里……啊……”
话没让它说完，头顶的剑影落下，穿透神魂，直接伤在神魂上。
浊气放声凄厉嘶吼，倒显得浮玥过于平常。
“你不疼吗……啊……”
一剑，又是一剑，接连不知道多少次挥剑。
不受掌控了——最后这一剑不是浮玥控制着下落的，她也丝毫没有感受到最后一剑带来的疼痛。
想到什么，浮玥僵硬着往后看去，墨离站在那儿。
黑白交界分明的地方，男人脸上的轮廓半明半暗，藏住所有表情和思绪，恍若一樽雕像，立在那儿。
“墨离……”浮玥音色发颤。
“皎皎你骗我，你不会好好的。”男人的声音很沉，沉到千斤重，“你会死的。”
浮玥跑过去抱住他倒下的身子，颤抖着声音，“不会，我不会死，只是痛一下而已，墨离，你把禁术解除，解除它。”
神无泪，浮玥哪怕再心慌，再心痛，眼眶都是全然干涩的，她不会哭。
墨离的脸上却满是泪痕，“可你很疼。”
疼到想拿头去撞天柱，疼到哪怕下一秒死了都愿意，浑身血液被冻结，筋骨被一寸一寸敲碎，再碾碎。
这样的疼，刚刚他看着皎皎受了好多好多回。
他无法阻止，因为只有在最后关头那一剑让他来，他的皎皎才不会死。
浮玥浑身血脉被堵住一般无法流动，眉头紧紧皱着，“我说了我不会死，浊气都只能封印无法尽除，我难道会比它还差吗？”
最后一剑还要他来，这笨脑子。
她受百剑除了刺骨的疼没其他事，那是因为她克浊气啊。
相生相克，浊气进她体内，以身为器封印它，哪怕后面再多恶念，浊气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墨离这么一弄，浊气分散开来，又有了复苏的可能。
“你那不算活。”墨离不知道该怎么同无情无爱的神尊解释什么叫活。
在浮玥的观念里，哪怕自己成了捧灰都算活着，因为仍然存在于世间。
但在墨离眼里，要是她，要是她好好坐在九凌天，能说能笑能吃能跑……
那才叫活。
以身为祭这东西墨离再清楚不过。
逐渐苏醒的传承记忆里，他的“父”，也就是上上任万界司司长，试图以他的身躯为祭封印浊气，却身体不够强大，最后自己丧命也没封印住浊气。
浮玥的身体倒是够格，可真要这么做了，那就跟樽雕像差不多，立在那儿成摆设，又或是真成了一捧无形的灰。
墨离不干。
“你不许生气。”墨离抱着浮玥的腰，“我知道浊气的危害之大，但是你把神格给了我一半，我拿它去封印浊气了。”
“我也死不了，你感觉地到的。”
眼见浮玥隐隐有发怒趋势，墨离求生欲极强，“你给我了就算我的，反正你自己是要拿命去换，那拿神格去封四舍五入也算是你的身体了。”
“你自己受了数百剑锥心痛，本来浊气就快被打散原形了，拿神格够了。”
浮玥被墨离搂着，身体各处都是痛，“我不是傻子。”
“我也不敢拿你当傻子啊皎皎。”墨离狡辩，“就是还要再多个步骤。”
多什么步骤？好麻烦！
直接变成灰了多好。
浮玥受不住墨离眼巴巴的求，手放在背后给他疗伤的动作也软下来，“什么步骤？”
“去万界历练，一点一点消融掉浊气的戾气，到最后，它会变得温顺，被完整的封印起来。”
戮笙的声音在前头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鄢灵的怒音，“浮玥！”
“好，走吧。”浮玥顺着话茬接下，主动走下万界司，进入小世界。
背后，是崩然倾颓的万界司。
一点点塌陷，只余下最后九凌天悬浮在无极海之上。
桃仙消散，仙灵附着在墨离头上的桃花簪上。
大圆被扔下去追浮玥。
九天之上，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