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牛停下脚步，扭过头去，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滚。”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堪的疲惫，声音低沉而沙哑。
要是在以前，憨厚的王大牛定然是抱着“与人为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去对待这些琐事。可现如今，他一无所有，对一切提不起兴致，也自然不在乎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人。
一个衣衫破烂，两位绝代锦衣。
一个苦命人，两位钟鸣鼎食。
“嘿，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敢这么跟本公子说话！”先挑起话头的杨公子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在往日，谁敢对他这么说话？滚？这个字哪怕是他父母也不曾对他说过一次，眼前这人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狂妄胆大？这下子，杨公子是真的觉得他的面子掉了一地，在那青石板上来回摩擦，他的面色很快变得难看起来，像是猪肝一般。这位难掩内心怒火的杨公子上前一步，用扇子拍了拍王大牛的肩膀，明显用了些力气，那扇子的尖端划过王大牛的衣衫，留下一道细微的痕迹，也沾上了一些不该属于它的尘灰。
这一变动，一下子吸引了不少街上百姓的目光。
“这杨公子也太过分了，谁能惹得起哟。”
“可不是嘛，咱们还是躲远点，免得惹祸上身。”
有几人偷偷交头接耳，但声音皆低若蚊蝇，估计是顾及那两位公子的身份，这样看来，那两位公子平日里，似乎也是如此嚣张跋扈？
一位卖菜的老者吸了一口凉气，轻轻摇头，小声嘀咕着：“这杨公子仗着自家权势，平日里就横行霸道，这可怜的人怕是要遭殃咯。”旁边的一位大娘赶紧扯了扯老者的衣角，示意他莫要多言，随即急匆匆转身，似乎是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温润如玉的江州土地上，好像不是人人皆能温润如玉。
王大牛皱了皱眉，撇过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那道痕迹，说实话，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王大牛自己不知，他本就强壮，在得到了楚狂人丢下的机缘后，他的体魄如今强健无比，岂是一个瘦弱书生用纸扇就能伤到的？
王大牛整个人气质颓唐，却依旧脊梁挺直。他的目光冷漠如冰，直直地盯着杨公子，那眼神仿佛能将人刺穿，他是真的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也许是被王大牛那好似上位者看向下位者的眼神冒犯到了，杨公子的脸色更加难看，这位锦衣玉食的公子，是真的被激怒了！他抬起手，似乎想要给王大牛一个耳光，让他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可就在这时，身旁那位华服梁公子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杨兄，无需和这种人多做计较。和他多说一句，多纠缠一会，就是我们的掉价。”
可以看出来，尽管梁公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还是不愿多事，又或是......不屑？在他的家教里，就没有与地上蝼蚁好生交谈，或特地动怒出手伤之的道理。
周围百姓见此事似是要了了，也都松了一口气，不是每座城都叫平乐城，但每座城的百姓，都希望自己的家乡可以称得上“平乐”二字。
杨公子听了梁公子的话，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暂且压下了怒火。他狠狠地瞪了王大牛一眼，冷哼一声道：“算你小子走运！”
说罢，两人转身欲走。然而，没走几步，杨公子越想越觉得气不过，自己在这泉眼城向来呼风唤雨，今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乞丐般的人物如此轻视，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搁？
于是，这位自恃满腹墨水的读书人扭头对梁公子说道：“梁兄，此事怎能就此罢休？我咽不下这口气！”
梁公子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那你想如何？”
杨公子眼珠一转，嘴角泛起一丝阴狠的笑容，道：“我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说完，杨公子掏出腰间的一块玉佩，那玉佩的色泽要比梁公子腰间那枚差些，也象征着两人家族势力的稍稍落差。杨公子抓出玉佩后，对着不远处的几个家丁护卫挥了挥。那几个护卫早就注意到了自家公子与那街上乞丐的冲突，见自家公子挥舞玉佩，立马快步跑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杨公子用手指着还没走几步的王大牛的背影，恶狠狠地说道：“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王大牛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为什么平乐城的乡亲们待人如此和蔼，而这地方的人却如此咄咄逼人？
他做错了什么？
“杨兄，我说，让你家护卫下手轻点吧，对这种没有家教的乞丐，没必要太过。”
没有家教，乞丐。
王大牛听到梁公子那尖酸刻薄的话语，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燃起了熊熊怒火。
是啊，他娘亲重病身亡，他孤苦伶仃。是啊，他家乡被可怕之人屠之，他如今只是一条街边的野狗。
他活该任人宰之吗？
“你这杂种，说什么！”王大牛怒吼道，声音犹如雷霆炸响。那句憋在王大牛内心许久，想要对命运吐出的话语，变成了喷向那两位世家子弟的利剑。街上无数百姓瞠目结舌，似乎是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这么对那两位公子说话。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杨公子尖叫道，此时的他，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倒是有点像想要索人命的厉鬼。他挥挥手，那些家丁和护卫立刻心领神会，纷纷挥舞着拳头朝着王大牛冲了过去。
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王大牛虽走了很远的路，但他脚步依然很快。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一般避开了最先冲来的那名护卫的攻击，猛地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抓住那名护卫的胳膊，用力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护卫的胳膊瞬间脱臼，积攒的拳势也一下子散空，这位打头阵的护卫发出痛苦的嚎叫声，脸色惨白如纸。
其余两位护卫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猜忌。
是练家子？
于是这两位护卫很快交换了眼神，确定围攻的计划。
其中一位护卫抡起街边的板凳朝着王大牛的脑袋砸来，另一个护卫从侧面袭去，想要绕后。谁知，王大牛不躲不闪，抬起右手，硬生生地接住了这一击。那板凳砸在他的手上，仿佛砸在了坚硬的巨石上，反弹回去，震得那护卫虎口发麻，那木头做的板凳也碎成了木块，有几块飞溅出去，划破了杨公子的衣服。
王大牛顺势一脚踢出，正中那护卫的腹部。那护卫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数米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与此同时，绕后的那名护卫已经用双手牢牢拴住了王大牛的脖子，并且用力勒紧，显然是要下死手。
“好歹毒！”
街边有百姓不忍，出声说道。
但他很快声音便弱了下去，因为那个被视为乞丐的汉子，居然涨着铁青色的脸，抓住那护卫掐住他的双手，硬生生将其扳开了。
那个护卫满脸惊恐，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手腕处传来的巨力，那完完全全不是他所能抗衡的，他想要挣脱，于是很快挣脱开了。
为什么那么容易？
那个护卫刚想疑惑，就见到了转身的王大牛，重重两拳砸在了那个护卫的肚子上，他吐出酸水，像先前那个拿板凳的护卫一般，重重摔了出去。
武人中三境，可拳力碎石，倒拔巨木。
此时的王大牛，宛如一尊魔神，散发着无尽的恐怖气息。杨公子被吓得瘫倒在地，瑟瑟发抖。他身边的梁公子也有些慌张，纤细无茧的手颤抖着伸向腰间的玉佩。
但他还没来得及摸到那枚玉佩，王大牛便一个箭步冲到梁公子面前，如同拎小鸡一般将他提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梁公子还来不及反应，王大牛已经骑在他的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
王大牛满眼通红，他的眼前，仿佛不是一个读书人模样的梁公子，而是那天带着浓厚血腥味的老人。
“我们做错了什么！”
他大声怒吼，控诉着自己受到的不公，随着他情绪的层层递进，他下的手也越来越重，刚开始梁公子还在放着狠话，可那些狠话逐渐变成了尖叫，变成了求饶，变成了无声......
周围的百姓被这一幕吓得纷纷四散逃离，生怕被牵连。
终于，梁公子不再动弹，气息全无，被王大牛暴打至断气。
而此时的王大牛，也逐渐从暴怒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在浑浑噩噩了那么久的日子后，他第一次清醒了过来。
“我......我杀人了？”
他颤抖着声音，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在这个憨厚的汉子的印象中，他似乎昨天还在耕地，可今天，手上便沾上了鲜血。
已经说不出话的梁公子注定不会回答他，于是王大牛茫然地将目光移向了一边，看向了早就瘫坐在地上，被吓的要死的杨公子。
“别杀我，别杀我！”
杨公子见到了好友如此惨状，内心惊恐不安，他疯狂地摇着头，眼里充满了泪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找事，我不该这样，求求你放过我！”
清醒过来的王大牛很快便被恐惧占据了脑海，他惊恐地起身，一边环顾着四周尖叫的百姓，一边嘴里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大胆狂徒，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
就在王大牛陷入极度恐慌之时，一队官差迅速赶到了现场。为首的官差头目怒目圆睁，手持长刀，大声呵斥道。
王大牛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眼失神，对官差的到来毫无反应。
“来人，将这凶手拿下！”官差头目一声令下，几名手下立刻冲上前去，试图抓住王大牛。
然而，王大牛仿佛突然回过神来，本能地想要反抗。他猛地一挥手臂，将靠近的一名官差甩开。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停止了抵抗。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欺人太甚。”王大牛声音颤抖地解释着。
“休要狡辩！有什么话到衙门再说！”官差头目毫不留情。
“不行，不行，现在不行！”
一瞬间，王大牛的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停留在了平乐城的血光。
他奋力挣脱了那个官差的控制，然后踉跄地转身，迈开步跑去。
向着他一开始决定的方向。
北方。
“别跑！”
那队官差见此人如此嚣张跋扈，当着他们的面就要跑，也是十分恼火，撒开腿就朝着王大牛的方向追去。
只不过，他们注定追不到王大牛，此时的王大牛，腿脚怕是能到得了当年平乐城城主李看的地步。
那个心本不坏的汉子，一路向北，狼狈逃窜。